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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自古以來,流傳許多有關仙鄉的故事,諸如以前住在東方海邊燕齊一帶的人們,相信東方海上有蓬萊、方丈、瀛州三仙山,那兒有黃金白銀做成的宮殿、白色的飛禽走獸,還住著持有不死藥的仙人之類,日本神話學者小川環樹《中國小說史研究》曾歸納出中國仙鄉故事的八個特點,包括:一、到了山中;二、大部分的故事是到達仙鄉的中途,先要通過一個山洞;三、仙藥和食物;四、到達仙鄉的凡人與美女戀愛或結婚;五、到達仙鄉的凡人得到異人傳授法術或贈品;六、懷鄉與勸歸;七、時間;八、再歸與不成功,通常回到現實以後的凡人想再一次回到仙鄉而不可能。國內學者王孝廉《花與花神》針對仙鄉故事中的「時間」因素進一步說明,謂仙鄉的時間經過,有如呂伯大夢式的,亦即仙鄉中的半月或數日,通常是人世間的數百年,中國民間故事常說「山中無甲子」或「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等,都是說在另外一個地方(仙鄉)的時間經過是不同於人間的。

此一仙鄉的時間概念,運用於民間故事或小說,往往帶來今昔對比的感喟,深具象徵意義,讓人為之沉思。像〈浦島太郎〉這則從古代流傳下來的日本童話,也有類似的時間概念情節。話說從前日本某處海邊的小漁村,住著一位年輕漁夫,名曰「浦島太郎」。某日,他從村裡的小孩手中救了一隻海龜,將牠放回大海。過了幾天,海龜為報答浦島太郎救命之恩,就載他去海底的龍宮遊玩。龍宮的公主滿懷感激,竭誠接待浦島太郎,引導他四處參觀,還準備了豐盛的餐宴;各式各樣的魚、蝦、海龜們也都來到龍宮跳起迎賓舞蹈表示歡迎。太郎看得目不暇給,樂不思蜀。公主見太郎喜歡這樣的安排,便邀請他留下來多住幾天。

在海底的每一天,充滿了驚奇與喜悅,可是到了第三天,太郎突然想起年邁的母親,心想母親一定很著急,於是他趕緊向公主和海龜告辭。儘管公主一再挽留,太郎還是意志堅決,公主這才依依不捨,贈送太郎一份紀念禮物,同時再三叮囑:這禮物叫做「玉匣」,無論遇到什麼狀況,都不能打開它。太郎再度坐上海龜的背,揮別公主與雄偉奇幻的龍宮,游向家鄉。才一眨眼,太郎已經回到家鄉的海邊,然而,眼前卻不再是三天前熟悉的景象了!即連來往海邊的漁夫也沒一個是認識的。原來,龍宮住三天,人間竟然已過了一百年!漁村有這樣的傳說,一位叫「浦島太郎」的人,在一百年前出海後就沒回來,失蹤幾天後,他的母親因為太憂傷而病倒,不久就過世了。如今,浦島太郎抱著公主送的玉匣,覺得傷心、孤單,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從?他坐在沙灘上,眼睛直直望著大海發呆,忘了公主的叮噹,拿起玉匣,順手打開了盒蓋,這一瞬間,一陣白煙從盒底竄了出來。白煙消失時,年輕的太郎竟變成一個駝背、白髮、白鬍鬚的老人了。電影《失去的地平線》(Lost Horizon,英國小說家James Hilton原著),男主角冒險帶著青春貌美的女主角逃離類似「桃花源」,不愁吃喝、沒有老年人的人間仙境──以西藏喜馬拉雅山為背景的香格里拉,未料到了外面的世界,女主角隨即變成了皺紋滿布的老婦。此一情節與〈浦島太郎〉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受了仙鄉故事時間概念的影響。

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解讀〈浦島太郎〉的寓意,諸如幸福安康、祥和寧靜的定義為何?所謂魂縈神往的人間樂土、世外桃園果真快樂無憂?不過,最容易理解的是,夢境雖美,更可從中獲得一時的滿足,但總有夢醒回到現實的時候,人們還是應該把握現在,好好珍惜身邊所擁有的一切。

而台灣當代小說家東方白的〈棋〉,亦以仙鄉傳說做為全篇的主要結構,充分運用仙鄉故事的時間概念,逐步鋪延,突顯主題。〈棋〉於一九八○年發表,收入小說集《十三生肖》(台北:爾雅出版社)。這篇小說如同中國仙鄉故事最常見的特點之一,亦即到了山中。小說中的「我」,嗜好下棋與爬山,某年夏天,「我」獨自一人去看大霸尖山的日出,後來為了找水喝,在山腳下一片樹林盡頭的小空地裡,發現兩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一黑鬍一白鬚,兩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對面下象棋。滿心好奇的「我」,足足站立三小時,觀看他們下棋,不料兩人宛如兩尊木刻的雕像,才只下了一手棋,「我」不覺失去了觀棋的興致,加以天色已暗,於是悄悄離開。

隔年,「我」決定在結婚失去單身自由之前,再爬一次大霸尖山。「我」依照上次的路線,來到兩位老人下棋的地方,待「我」走近,才發覺去年的白鬚老人已經不見了,大石頭上只剩下另外那一個黑鬍老人,依然把雙手交插在衣袖之中,一切彷彿都不曾改變,而棋盤上也僅僅比去年多走了一步,他們下棋下得如此之慢,令人難以置信。「我」等了好一陣子,那白鬚老人並未回來,觀棋的「我」索性代替那白鬚老人,與那黑鬍老人下了一盤棋,結果「我」不到三分鐘,就以「雙砲將」贏了這盤棋。「我」未料黑鬍老人棋力如此之低,覺得掃興,隨即告辭,這時「我」才發覺腕錶已經停了。等到「我」回到出發時的山莊,竟然人事全非,再回到家,景觀迥然不同。「我」告訴大家,只是在山中與人下了一盤棋,唯無人相信,未婚妻悄悄問他:「你不用瞞我,這十年裏,你到底跑到哪裏去?」

〈棋〉充分運用仙鄉故事中的時間概念,這篇小說中,仙鄉的三分鐘等於人間的十年,「我」和仙人下了一盤棋,感覺才三分鐘,卻已由二十五歲變成三十五歲。因為這超出一般人的思考,當然不被接受、了解。於是家人硬要「我」就醫,「我」堅持自己只是在山中下了一盤棋,結果被判定是瘋了,必須留院長期治療。東方白透過〈棋〉的仙鄉傳說運用,一方面暗示「人生如棋」、「世局如棋」,一方面也表達了「先知」不被一般人理解的痛苦心情。到底誰才是瘋子呢?東方白以這篇仙鄉小說,向世人提出這樣的問號。

由上可知,作家透過對仙鄉故事時間概念的運用、再造,雖然作品內容荒誕不經,顯得怪異,不合乎世俗的邏輯,且此種變異或反常的藝術表現形式,往往超出了一般人慣常的思考,卻在在增強了戲劇張力,提高其藝術性與思想性,幫助我們解讀人生,拓開我們禁閉的心扉,讓我們與作者的心靈產生共鳴,體會其中的奧義,值得我們深加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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