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791707_m.jpg  ﹝顛覆讀者的口味﹞

(一)呈現成熟多元面貌

以大河小說《寒夜三部曲》望重文壇的李喬,在逾四十年的寫作歲月中,其實有近半時間投注在短篇之上,評論家彭瑞金認為李喬的短篇最為文學,其中有著一個作家對文學最初、最真誠、最熱切的投注。二
○○○年,苗栗縣文化局出版李喬短篇小說全集,共十一巨冊,超過二百萬字,旨在集藏文化財,並非一般讀者所能親炙。所幸李喬特從二百萬字中挑出約十五、六萬字,另以《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2000年11月初版)。)問世,確是有助流通的作法。

《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的十一篇作品,選自一九七
年到一九九九年,創作時程長達三十年,內容跨越了臺灣不同時期,應可大致呈現李喬思想及寫作技巧成熟以後短篇小說的多樣面貌,關心臺灣本土文學發展的人士實不宜錯過。

(二)勇於探觸禁忌與刻意荒誕不經

綜觀《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誠如作者於自序所言,「有意顛覆一下讀者的口味」。雖然各篇內容「不好玩」,但也不至於像李喬說的「難看」。整體而言,李喬堅持自己一貫的創作理念,絕不媚俗,有其獨具的風格特色,而且走出了自己的一條路來。

李喬短篇小說最大的特色,以內容言,乃是勇於探觸「禁忌」;就表現手法言,則是刻意荒誕不經,以及善用「意識流」與「象徵」。

精選集裡,〈小說〉、〈泰姆山記〉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回家的方式〉說的是叛亂案冤獄,〈「死胎」與我〉呈現本省外省族群問題,〈孽龍記〉由中國的一胎化政策,進而嚴厲批判所謂的「大中國情結」,〈耶穌的眼淚〉則影射臺灣高層政治人物,〈玉門地獄〉直接赤裸裸地以瘋狂的性愛為主題,以上題材都可說是當時創作的禁忌,眾多作者往往三緘其口,不敢觸及,李喬卻毫無所懼,有大半以上的作品完成於解嚴之前,甘冒政府當局之大不韙,真是勇氣可嘉!我們不禁要向堅持創作良心的小說家致上崇高的敬意。

李喬筆下這一個個衝突強烈的故事,以及極端虛幻的、超現實的情節,不免令人聯想起捷克小說家
──卡夫卡。〈人球〉裡家庭、事業皆告失敗,被妻子罵為「沒用的東西」的中年小職員,一心逃避這個令他飽受挫折的世界,結果他回到胎兒時期,成了一個怪異的肉球;〈修羅祭〉的黑狗「洛辛」被憤怒的鄰居打死後,曾經認養狗兒的「我」,懷念牠的方式竟是吃下「洛辛」的肉;〈昨日水蛭〉的解剖學教授施道憐,半夜到墳場挖屍,與號稱「水蛭主人」的紫衣人正面衝突;〈恐男症〉的會計小姐楊世芬,任職信用合作社,因結婚懷孕,被民營金融機構「女性婚後不得任職」的惡劣制度逼退,在飽受男性威權壓力之下,落得心理失常,變成只要看見木棍、竹條、筷子、手電筒、日光燈管……等,立即會想起男人那話兒;〈「死胎」與我〉的外省本省夫婦結婚後,連續生出四個死胎,卻找不出原因何在;〈玉門地獄〉裡瘋狂作愛的男女,有的在最高潮的時候暴斃床上,沉溺於肉慾的鍾格若醫師最後在狂烈作愛時,因麗娜集中凝結復仇意志,使他的「男根」斷在女陰之中;〈回家的方式〉有家歸不得的山東人于世賓,幽囚綠島多年之後,挖築了一間「洞屋」,在遙遠的異鄉把自己給活埋了。這些人這些事都有別於常態,教人匪夷所思!在在顯現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荒誕不經的特質。

(三)善用意識流及象徵手法

情節的荒誕,當然是李喬的刻意安排,他同時也充分運用「意識流」與「象徵」來推展情節,豐富小說的內涵,拓展思考的空間。

〈人球〉的靳之生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昨日水蛭〉的解剖學教授施道憐,深夜酒後在墳地跟水蛭的主人對峙,猶如在夢中;〈小說〉裡逃避警方追捕而躲藏在偏僻山村牛舍的異議份子曾淵旺,不時做著白日夢,乃至一個人自言自語;〈恐男症〉的楊世芬更深陷於可恥、骯髒的心理病態之中;〈泰姆山記〉投靠原住民友人,躲到深山的余石基,尋找傳說中「會走動」的泰姆山的過程,以及臨死前的囈語,彷彿進入混沌一團的狀態;〈孽龍記〉中苦心構思小說的劉士土教授,它那別有所指的屠龍的夢境;〈回家的方式〉的于世賓自埋之前的心理狀態……等等,對心理學頗有研究的李喬,大量的以意識流手法來呈現小說人物的內在世界,可謂相當出色、成功。

最值得注意的,那就是本書種種令人深思的「象徵」了。〈修羅祭〉的黑狗「洛辛」,象徵性格強烈、我行我素的人,註定要備受打擊,嚐盡人間的辛酸;〈昨日水蛭〉越砸越多的水蛭,象徵擺脫不了的過往醜史;〈恐男症〉那「淡紅淡褐色,閃著鈍光,傲岸粗壯,霸氣十足的
──男人性器」,象徵大男人威權專制的沙文主義;〈泰姆山記〉的泰姆山,象徵大地之母、一切生命的源頭;〈孽龍記〉騰躍空中的巨大金龍,象徵傳統中國專制無理的制度,無異是對「龍的傳人」的一大嘲諷;〈「死胎」與我〉的死胎,象徵不同背景的人強迫結合的後果。這種種象徵往往涉及敏感的政治因素,「神經衰弱的讀者」看了恐怕會坐立難安;當然,關注台灣歷史文化的讀者則會大呼過癮吧!

(四)文字深具力道

由於《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都是李喬成熟期之後的作品,讀者可以明顯看出作者清晰、一貫的創作意圖,同時欣賞到李喬頗有「力道」的文字運用,實為酣暢老練、粗中帶細。如〈小說〉中參加反政府遊行而遭到追緝的曾淵旺,認為「罪是一種沒來由的氣味,是常見色彩,是一陣不定方向的冷風,也像那頑強討厭的白蟻」;(頁86)〈孽龍記〉裡劉士土教授如此形容退休後的生活
──「這是生命之河,歷過潺潺山泉,急灘深澤,再經漩渦浪波,之後將注入大海之前的寬闊而緩緩移動的一段」;(頁173)〈「死胎」與我〉對比外省妻子與本省丈夫的生活差異,李喬這樣寫道:「一個是講究生活品味,一個注重實際實用;一個愛骨董古畫、品茗吟詩、神馳故國河山、陶醉於細緻文化的醇醪;一個喜歡摸魚捉蝦、仙草茶楊桃汁、欣賞野台歌仔戲、忘情在鄉情泥土的芳香」;(頁211)〈玉門地獄〉裡瘋狂作愛的場面,李喬如此描述:「鍾格若如四肢被截的豹子,在伊身上肆虐衝突頂撞;幾番陰陽顛覆,換盡奇姿怪勢,最後麗娜被壓在下面,格若以瘋馬野豬之姿盡情馳騁……」(頁246)小說家李喬駕馭文字的功力,由此可見一斑。

(五)幾點商榷

當然,《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也不是沒有缺點,博學的李喬為營造小說的情境,堆砌了不少醫學、心理學的常識、術語,所謂過猶不及,難免有賣弄之嫌。而十一篇作品中,字數多達二萬字的〈孽龍記〉也是最長的一篇,前半寫中共一胎化政策下,農夫溺死女兒的悲慘故事,後半則以更多的篇幅描述「屠龍」的夢境,小說結構前後斷裂,風馬牛不相及,顯得突兀!即使是為了凸顯「暴政的不人道」,但有無需要花費這麼多的筆墨,的確值得商榷。最近期發表的〈耶穌的眼淚〉,以寓言的形式反映臺灣的政治發展,其中政治人物姓名悉以諧音代之,雖然有趣,然失之太露,一如文字遊戲,應是全書文學性較低的一篇。

此外〈小說〉、〈泰姆山記〉與〈回家的方式〉,小說中的土地代言人劉阿漢、「三腳仔」警部補李勝丁及鍾益紅、回不了山東老家的于世賓……等人物,以及躲避警方追緝、挖「洞屋」自埋……等等情節,均似曾相識,原來這些在長篇小說《寒夜三部曲》和《埋冤一九四七埋冤》裡重複出現過了,是以我們不免起疑,此乃作者有意安排或係小說家創造力減弱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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