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舊風格的「阿才的店」出來,和老同學一一握別,踽踽獨行於微雨夜晚的仁愛路街頭,方才酒酣耳熱的場面猶歷歷在目,此刻內心卻有著「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的感慨。

民國五十五年初夏,懵懵懂懂地自國小畢業,轉瞬間,至今已四十載矣。畢業後,各奔前程,星散四處,現在有些同學或赴中國大陸或移居國外,失聯者不在少數。所幸由於熱心的同學出面,積極連絡奔走,重新整理建立名冊,終於促成這一次十分難得的小學同窗會。

國中第一屆畢業的妻問起,國小同學有幾位女生?當我告訴她,班上將近七十人,而且全都是男生時,她先是張大雙眼,手掩住口,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繼而為我讀的是「和尚班」而哈哈大笑。也難怪妻的反應若此,民國五十年代或之前,臺灣中小學男女分校或分班是很普遍的現象,大家習以為常,不以為怪;於二十一世紀的今日觀之,當然會覺得不可思議。

那時九年國民義務教育尚未實施,小學畢了業仍須參加初中聯考,這也是惡補、禁用參考書的年代,雖然督學不時到校視察或抽查,但學生們放學之後留在學校或教職員宿舍補習,跟督學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乃是家常便飯。惡補得厲害,體罰也凶,天天舉行考試,成績不好的學生就得天天挨打。印象中,我也被導師用幾乎是實心的「塑膠管」打過幾次,某次小手為了閃躲,反而被打中拇指關節,痛得猛甩手,簡直哭不出聲來。如今,導師已作古,但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恨他,甚至還有些懷念以嚴厲出了名的老人家。而以前被打得最慘的同學,成了同學會中被取笑的對象,不過,人家現在可是企業主矣,所謂「不打不成器」這句話,又再次獲得了印證。

成績保持第一名的班長,升學及工作之路走得順遂,取得博士學位,一步一步地成了臺灣大學校友兼教授。四十年後,年逾半百矣,我問他,讀小學時到底有沒有被老師打過?他很肯定地說,沒有。再問他,天天看班上這麼多同學挨打,有無同情之心?當時心裡都在想些什麼?至今依然清楚記得每一位同學姓名和座號的班長,低聲告訴我:「題目不難呀,為什麼這麼多人不會寫?」班長聰明又用功,夠格說這樣「囂張」的話,只可惜班長是求好心切的工作狂,未注重平時的飲食習慣和運動,年前不幸中了風,行動不便,得每週兩天到醫院復健。班長語重心長地奉勸我,煙酒要節制,平時多運動。我以班長為鑑,謹記在心;但有些同學偏不信邪,開玩笑地硬抝:「就是因為酒喝不夠、煙抽太少才會中風啦!」我想,說歸說,大家心裡還是祝禱同樣生肖屬馬的班長復健成功,早日回到工作單位,向前馳騁,繼續未竟的學術志業。

四十年,畢竟可以改變許多,同學們學業事業各有不同,有人小學畢業就出社會做事,日子過得比較辛苦;有人則往上讀,出國留學回來,成了教授或醫師,日子過得比較舒服。但人生得失之間,難有定論,先做事、服兵役、結婚、生兒育女的同學,早已經升格為祖父輩,享受著含貽弄孫之樂了,這可讓仍得為子女升學就業問題操心苦惱的同學羨慕不已。所以說,上天是公平的。無論如何,大家都是同班同學,此時此刻,平起平坐,個性內向的依然安靜寡言,個性活潑的還是喜歡起鬨鬥嘴或是拚酒乾杯,不斷挖苦昔日的「死對頭」,製造了許多笑料。喧鬧氣氛中,可以感受到屬於同班同學的友誼與溫馨,也讓其他看熱鬧的同學,個個面露歡喜的微笑。

有人帶來泛黃的小學畢業紀念冊,那真是物質匱乏的年代,紀念冊規格只有三十二開大小,黑白印刷,扣除硬皮封面、封底,內頁只有三面圖片,先是校景,繼為教職員合照,最後是全班同學與校長、教導主任、班導的合照,如此而已,夠寒酸、克難的,於四十年後生活富裕的今日觀之卻覺得彌足珍貴。大家戴上老花眼鏡,尋找著純真的童年,指認著青澀的自己,相對於中年的發福、髮禿和早生的皺紋、白髮,大夥兒不禁啞然失笑,自我解嘲:「沒什麼變嘛!只是增加四十歲罷了!」然而令人慨嘆的是,已經有兩位同學先一步離開了我們。日後,再幾次同學會之後,果如杜甫所云「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豈不教人心驚!

握別時,大家熱切相約,後會有期,彼此叮嚀注意健康、保養身體,特別是「畢業五十年」同學會,一定要排除萬難,設法參加,並且找回更多失聯的同學,屆時再把酒言歡,好好乾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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