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788672_m.jpg  ﹝高田公園之春﹞

(一)詮釋現代人莫名的感受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1949-)畢業於早稻田大學戲劇系,長期接受歐美文化薰陶,自一九七九年以第一部長篇小說《聽風的歌》獲得「群像新人賞」,此後筆耕不輟,每年至少推出一部新作,文類包括小說、遊記、雜文等,此外亦從事美國小說譯介,被推舉為最具都市感受性、最能掌握時代特色與節奏感的作家,咸認是日本「八○年代文學旗手」,一直擁有廣大、忠誠的「村上迷」。

值得一提的是,村上於一九八七年出版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締造上下兩冊售出四百萬本以上的暢銷紀錄。根據日本《朝日新聞》於二○○○年舉行的「千年以來日本文學家」全民票選活動,村上春樹得票數位居第十二名,在現存日本作家中高居首位,其受重視之程度,由此可見一斑。甚至於村上作品所呈現的風格和感覺,已經變成一種意識型態式的形容詞,常被用來詮釋現代人莫名的感受,於是會看到廣告詞上寫著:某人的音樂或作品「很村上」等等。

(二)村上春樹作品特色  

一位純文學作家能夠吸引這麼多的讀者,進而形成受矚目的文化現象,當然作品有其奧妙之處。一般而言,村上春樹作品的風格與特色,可歸納為:一、小說中的主角大多沒有名字;二、小說具有童話氣氛;三、作品中出現大量數目字;四、小說裏充斥物質、商品名稱;五、刻意的封閉性,拒絕社會化。

綜觀之,村上特有的修辭法,是形成作品風格的重要因素。村上的譬喻運用,往往天馬行空,即使這種隱喻方式不在讀者經驗範圍之內,然語彙本身即能營造畫面,這種現實和幻想互相交錯、融合的文字表情,以及對所有事情抱持「無可無不可」的人生態度,或許正好表達出現代人內心說不出的感覺,如此反而令村上迷愛不釋手。雖然作品中的敘述者──「我」的年代和當下年輕的一代,已有時空距離,但村上文學所呈現的某種人格特質和心情,依然和這一代的屬性相契合。尤其村上春樹喜用數字來表現一種狀況或概念,此種修辭方式堪稱一絕。

(三)數字修辭的運用與意涵  

其實,運用數字來修辭,是古今中外常見的寫作手法,以中國古典文學言,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如盛唐李白七絕〈望廬山瀑布〉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宋代葉清臣詞〈賀聖朝〉句「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再看明朝湯顯祖雜劇《牡丹亭》曲〈杜麗娘把酒送柳夢梅赴臨安取試〉,嵌入一至十之數字:「一宵恩愛,被功名二字驚開。好開懷這御酒三杯,放著四嬋娟人月在。立朝馬五朝門外,聽六街裏喧傳人氣慨。七步才,磴上了寒宮八寶台。沉醉了九重春色,便看花十里歸來。」  

又如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詠雪〉詩:「一片二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蘆花總不見。」巧妙運用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數字,貼切描寫一個風雪漫天的日子。以上這些數字的運用,讓作品更加生動,增添不少文學趣味。

村上春樹深諳數字修辭之奧妙,翻陳出新,手法充滿現代、時尚感,毋怪乎贏得新世代年輕讀者的喜愛。以下即是令人讀了兩眼為之一亮的例子。

《聽風的歌》的我,和綽號「老鼠」的友人,花了一整個夏天,「喝乾了二十五公尺長游泳池整池那麼多的啤酒。剝掉可以舖滿『傑氏酒吧』地板五公分厚的花生殼」;「我」更養成一種奇妙的怪癖,就是一切事物非要換算成數值不可,一上電車就先開始算乘客的人數,算階梯的級數,只要一閒下來便數著脈搏,所以「根據當時的記錄, 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五日到次年四月三十日為止的期間內,我一共去上三五八節課,做愛五十四次,抽了六九二一根香煙」。

〈下午最後一片草坪〉的「我」,在另結新歡的女友來信通知分手後,「搖搖頭抽了六根煙,到外面去喝罐頭啤酒,回到房間再抽煙。然後把桌上放著的三根HB長鉛筆折斷」。

〈義大利麵之年〉正躺在榻榻米上盯著天花板出神的「我」,聽見「震動著百分之百現實空氣的百分之百的電話鈴聲」。

〈四月某個晴朗的早晨遇見100%的女孩〉的「我」,從 五十公尺 外就已經非常肯定,她正是心目中100%的女孩,而兩人越走越近,可能性正敲響心門,「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已經只剩下十五公尺了」。

〈睏〉中勉為其難陪女友出席結婚典禮的「我」,無聊極了,「喝完第二杯咖啡、抽完第二根香煙,打了第三十六次呵欠」。

〈沒落王國〉的「我」,形容跟他同年的那位姓Q的,「比我長得英俊瀟灑570倍,個性又好,又不會向別人炫耀,也不驕傲」。

像這種數字修辭的例子,在村上春樹作品中俯拾即是。看來新鮮有趣,似乎未蘊含特殊意義,但它確實已形成其寫作之一大特色。

據研究指出,村上春樹作品不斷出現極為零碎的數目字,有可能是為了強調或者填補小說主角心靈空虛、無目的、遠離人間的邊緣生活;另方面也可以說,這些接近無意義的數字,代表著作者對現實社會的一種不滿與微弱的抗議。當然,上述觀點恐怕見仁見智,沒有定論。

(四)影響深遠而多元  

村上春樹的數字修辭,影響力幾乎無遠弗屆,在華人世界同樣擁有許多粉絲,連藝術創作者也頗受影響。

香港大導演王家衛和國內本土創作歌手伍佰,就將村上式的數字修辭運用得讓人津津樂道,如王家衛《重慶森林》裡,主角金城武有這樣一段令人難忘的台詞:「如果記憶是一個罐頭,我希望這個罐頭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又說:「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

而王家衛電影裏最經典的數字場景,是在《阿飛正傳》,張國榮急著要和張曼玉交朋友,想出「看著我的手錶」的追求術,一頭霧水的張曼玉問他:「幹嘛要看著你的手錶?」張國榮故弄玄虛地說:「就一分鐘。」自認一分鐘很快就過去的張曼玉於是耐著性子等了一分鐘,然後說:「時間到了,說吧。」眼看張曼玉已經上鈎,張國榮進一步追問:「今天幾號了?」張曼玉答:「十六號。」接下來,張國榮如是說:「十六號,四月十六號,一九六○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明天會再來。」這不是很「村上」嗎?  

臺灣歌手伍佰更不諱言自己是標準村上迷,不只創作了跟村上暢銷小說完全同名的〈挪威的森林〉詞曲(村上春樹則喜愛英國樂團「披頭四」名曲〈挪威的森林〉),而且高唱〈愛你一萬年〉,以及創作詞曲〈一九九玫瑰〉,果然相當「村上」!

儘管村上春樹已第二次列入諾貝爾文學獎候選名單,卻因中產階級色彩濃厚,比起其他有時代、性別或種族、社會衝突議題的作家,顯得不夠「政治正確」,小說主題內容又較「輕」、較「弱」,於是再度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身而過。但作品受到讀者歡迎,且修辭特色形成文化氣候,在在證明村上春樹文學之魔力,相較於普遍寂寞的寫作者,村上春樹可以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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