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8652392_x.jpg ﹝ 新竹沙灘 ﹞

(一)詩是最精簡的文學形式

新詩是現代文學中最精簡的創作形式,唯它從傳統詩之對仗、用韻、字數、句數等規定中解放出來,至今仍無固定形式,所以它是最自由最簡單,同時也是最不容易掌握的文學形式。然它絕非分行的散文,我們千萬不可小看它。有人說,散文若是走路,新詩便是跳舞;散文若是茶,新詩便是酒了。這樣的比方十分籠統,卻值得初學者細細琢磨、體會。無論如何,一首好的新詩,其意象之運用、主題之呈現、節奏之跌宕、語言之精鍊創新……等,仍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民國五○年代,新詩因在精神上接受了西方現代主義及極端個人主義,以致內容上意識混亂,思想不清,逃避現實,語言上亦晦澀怪誕,讓人在欣賞上不得其門而入,雖一再努力,卻每每進不去新詩的世界。到了民國六○年代初期,文壇開始以客觀的態度、冷靜的文字,剖析那些玩弄語言以掩飾內容貧乏、空虛的新詩,才使詩人得以自覺反省,並逐漸擺脫病態的現代派超現實主義的束縛,另闢蹊徑。緊接著,再經過民國六十七年一場驚心動魄的鄉土文學論爭,文壇完完全全自現代主義的酣睡中甦醒過來了,新詩終於改弦更張,逐漸在生活紮根,走向寫實,用語平易(並非膚淺),慢慢為社會大眾所接受,我們現在不應再心存偏見,刻意去排斥它。

近年來,公車徵詩或報刊徵詩每以小詩為本,迴響空前熱烈,而且出現許多新手佳構,遠比知名作家作品更富創意、更加出色,令愛詩者大為驚喜、振奮。

(二)寫詩五要領

關於新詩寫作要領,茲舉徐志摩〈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再別康橋〉、鄧禹平〈我的思念〉、鄭愁予〈賦別〉、向陽〈小站十行〉等四家五首詩為例說明之。

一、詩是最精鍊的文字,它以最少的文字表達最豐富的內涵。所謂「詩是改出來的」,此話半點不假,詩寫成後,勿急於脫稿,有創作經驗的人都知道,只要經過幾番朗誦、修改,初稿與定稿兩相對照,必常有「判若兩詩」之感。而修改的最高原則正是「增一分則太過,減一分則太少」,真正的好詩不容增刪半字,它的純度猶如鑽石,多麼光采奪目!

二、其次,新詩應儘量發揮想像力,以意象來表現抽象,且意象當力求鮮活貼切,才可避免冷僻、孤立、晦澀等難以理解的缺點。如:徐志摩〈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的「風」,象徵不可捉摸的愛情;鄧禹平〈我的思念〉的「白雲」、「藍星」、「山花」,代表愛的思念;鄭愁予〈賦別〉的「風」、「雨」代表感情的挫敗,而「夜晚」、「黑暗」則隱指未來生活的黯淡;向陽〈小站十行〉的「鮮紅的,小花?」,表示滿懷希望、稚嫩的心靈。像這樣,將心中的「意」轉化為「象」,才能夠使讀者經由「象」而獲致詩人心中所要傳達的「意」。

三、再者,在新詩的藝術表現上,特別要注意分行、分段及格式,此關乎全詩的結構是否完整、統一?也關乎全詩是否富有節奏、韻律感?所謂詩像不像跳舞?或舞步是不是好看?都與此息息相關。如:向陽〈小站十行〉最後一行的「飛逸!」製造出分行的效果;徐志摩〈再別康橋〉、〈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以及鄧禹平〈我的思念〉的分段,產生韻律感及節奏感;徐志摩〈再別康橋〉第一節「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與最後一節「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以及鄭愁予〈賦別〉第一節第一行「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與最後一節第一行「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首尾均彼此呼應,使全詩結構顯得完整而統一,讓人讀來內心十分滿足、過癮。

四、當然,為了增加詩的音樂性,擴大詩的傳播力量,仍可以考慮押韻,如:徐志摩〈再別康橋〉第一、二、三、四各節的第二、四行末字「來」與「彩」、「娘」與「漾」、「搖」與「草」、「虹」與「夢」,第五節第二、四行末字「溯」與「歌」,第六、八行末字「簫」與「橋」;〈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每一節的第四行末字「洄」、「醉」、「輝」、「悲」、「碎」;以及鄧禹平〈我的思念〉每一節第一、四、六、七行末字「片」、「前」、「篇」、「遍」、「點」、「鍵」、「園」、「簡」都押韻,顯而易見的,這使得它們更適於朗讀、背誦,甚至譜成歌曲,風靡大眾。但要提醒的是,押韻貴在自然活潑、鏗鏘有致,千萬避免削足適履,為押韻而押韻,以致弄巧成拙,不可不慎!

五、最後要注意,初習新詩寫作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誤以為分行即為新詩,實則詩句若無詩的本質和味道,等同於分行的散文,只不過是詩的贗品罷了。詩必須擺脫窠臼,不因襲舊有的句法,而以創新的句法來表現。一般而言,以擬人化的手法最為常見,初習者也最易於由此入門。如:徐志摩〈再別康橋〉的「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不但把夏蟲擬人化,也使用「頂真」的修辭技巧,使詩句變化、動人,令人一再咀嚼回味;鄭愁予〈賦別〉的「紅與白揉藍於晚天,錯得多美麗」則是將顏色擬人化,把黃昏的彩霞滿天與詩人懊悔的心情,結合在一起,撞擊到讀者的心坎。

(三)為人生著上美麗色彩

要把新詩寫好,天分當然重要,唯多讀多寫仍是不二法門。除了本文所舉徐志摩、鄧禹平、鄭愁予、向陽四家詩之外,個人尚偏好吳晟、席慕蓉、施善繼的新詩,內涵深刻,意象生動,整體表現明朗而不賣弄,讓人百讀不厭,值得細細品味。

捷克人常說:「詩即使不能使人變成天使,也可以使人改變氣質。」是以若不讀詩,豈不可惜?若不寫詩,豈不遺憾?一般而言,年輕人正值青春,熱情洋溢,想像力豐富,可說是讀詩寫詩的黃金時期,如果能給予適當指導,使其認識與掌握到新詩的語言、形式、結構,這不但幫助年輕人徜徉在詩的世界,欣賞詩的美感,更可進而執筆創作,抒發情感,留下永恆的詩篇,使生命有所寄託,為人生著上美麗色彩。※

【附錄】

〈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徐志摩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裡依洄。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裏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裏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裏的光輝。

〈再別康橋〉◎徐志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的思念〉◎鄧禹平

化我的思念為白雲片片;
飄過平原,
飄過高山,
飄到你的頭頂 窗前,
默默地投給你
我那愛的詩篇──
一千遍,
一萬遍!……

化我的思念為藍星點點;
閃在黑夜,
閃在凌晨,
閃在你的眉睫 夢境,
輕輕地彈給你 
我那愛的琴鍵──
一千遍,
一萬遍!……

化我的思念為山花朵朵;
開滿幽谷,
開滿丘陵,
開滿你的髮鬢 庭園,
暗暗地寄給你
我那愛的書簡──
一千遍,
一萬遍!……

〈賦別〉◎鄭愁予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
你笑一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念此際你已回到濱河的家居,
想你在梳理長髮或是整理濕了的外衣,
而我風雨的歸程還正長;
山退得很遠,平蕪拓得更大,
哎,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

你說,你真傻,多像那放風箏的孩子
本不該縛它又放它
風箏去了,留一線斷了的錯誤;
書太厚了,本不該掀開扉頁的;
沙灘太長,本不該走出足印的;
雲出自岫谷,泉水滴自石隙,
一切都開始了,而海洋在何處?
「獨木橋」的初遇已成往事了,
如今又已是廣闊的草原了,
我已失去扶持你專寵的權利;
紅與白揉藍於晚天,錯得多美麗,
而我不錯入金果的園林,
卻誤入維特的墓地……

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
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
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
這世界,我仍體切地踏著,
而已是你底夢境了……

〈小站十行〉◎向陽

彷彿還是去年秋天
被雨打濕了金黃羽翼的
故鄉的銀杏林下,那朵
畏縮地站在一抹陰翳蒼茫中
鮮紅的,小花?

透過今春異地黃昏的車窗
望去:一隻鷺鷥
舞動著灰白的雙翅
在緋麗的晚雲裏,翩翩
飛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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