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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昭和風情圖

法國結構主義學者羅蘭‧巴爾特(Roland Barthes)認為,我們對現實的認知都要通過既有、現成的示意系統,同理,從文學得到的認知,也是要透過不同的示意系統或「語碼」(Code),而且可透過動作語碼(Proairetic Code)、疑問語碼(Hermeneutic Code)、內涵語碼(Connotative Code)、象徵語碼(Symbolic Code)和文化語碼(Cultural Code)等五種語碼來論析。其中文化語碼不易界定,因為所有的語碼,歸根結柢,可以說都是意識形態和文化的。不過,無論是格言、典故,乃至構成人類生活的種種現實,都可以視為文化語碼的範疇。「文化語碼」也如同小說的血肉,使作品不至於枯乾,顯得豐腴好看。日本唯美派作家谷崎潤一郎(1886~1965)長篇小說《細雪》,敘寫大阪蒔岡世家鶴子、幸子、雪子、妙子四姊妹的故事,角色塑造栩栩如生,讓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外,《細雪》以日本京阪神地區為背景,呈現二次世界大戰前後關西上流社會的生活面貌,描述其有別於關東的風雅之美,是十分精采的文化語碼,提升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之外,也成為認識日本關西傳統文化的極佳途徑。

《細雪》蒔岡家,是大阪知名商業區──船場之商人世家,雖然家道沒落,仍保有昔日曾經叱吒一時的氣派。小說中,大姊鶴子和二姊幸子已嫁,乃以年逾三十的三姊雪子之相親和小四歲的妙子之男女感情生活,做為敘事的雙主軸。故事情節推展,四平八穩,谷崎潤一郎運用寫實手法,細膩勾繪生活細節,畫出一幅生動的昭和風情圖,包括賞櫻、山村舞、捕螢、歌舞伎、藝伎、和歌、法事、節慶……等,跟蒔岡家四姊妹的生命融為一體,風格華麗唯美,使讀者深深被吸引。

(二)關西關東有別

《細雪》裏面,關西與關東文化的差異,最為明顯、對立。以大阪腔、東京腔為例,在東京的公共場所使用大阪腔談話,往往引人側目,隨丈夫工作遷調,舉家移居東京的大姊鶴子,因不改大阪腔,兒子輝雄便不願跟她走在一起。為了相親,二姊幸子和三姊雪子來到東京,去美容院燙髮,等候時,姊妹倆小聲交談,不好意思讓人聽出自己的大阪口音,如同抱著處在敵國土地一般的心情。在幸子姊妹們看來,東京腔總有點粗鄙,認為本是大阪人的丹生夫人因為東京腔說得高明流利,反而讓她們覺得其「人品簡直突然變壞了」。總之,幸子和雪子她們認為東京冷漠卻又喧囂,讓她們神經衰弱、水土不服,是個討厭的城市。當然,關東也不若關西生活那樣富有雅趣。

(三)賞櫻之美

《細雪》對於關西風雅之美的描述,以京都賞櫻為最。櫻花,許多地方都有,不過對於吃鯛魚非明石鯛不甘味的幸子來說,櫻花也是非京都的花引不起賞花的感覺。蒔岡家的女性穿上專為賞花之用的和服,常年的定例是:星期六下午出發,在南禪室的瓢亭提早些吃晚飯,然後參觀年年不曾錯過的京都舞,在歸途賞祇園的夜櫻,當晚住麩屋町的旅館;第二天在中之島路旁的茶店附近吃便當,下午回到市內,賞平安神宮的神苑櫻花。她們總把平安神宮之行留在最後一天,因為這神苑的花是洛中最美、最堂皇的,最能代表京洛的春天。

更妙趣的是,她們會到京都廣澤池畔,在一株低垂枝條到水中的櫻樹下合照,因為以前曾在此處拍得一張很滿意的照片,那是在這棵櫻樹下,以波紋盪漾的水做背景,幸子和悅子母女站著凝視池面,那入神的模樣,以及飄落在悅子和服袋袖花鳥圖案上的花之情趣,都毫不做作地表現著詠嘆春天即將消逝的心情。於是此後每逢花季,她們一定不忘來這池畔,站在這棵櫻樹下注視水面,並且不會忽略將她們的姿容拍攝下來,成為每年賞櫻的固定儀式,此乃多麼風雅之韻事!

(四)捕螢之趣

此外,大姊夫辰雄的姊姊安排雪子到名古屋方面相親,幸子、雪子、妙子以及幸子的女兒悅子,順道於大垣一帶「捕螢」,書中的敘述,唯美迷人之至。

谷崎潤一郎寫道:「儘管濃密的黑暗正從凹陷的溪面向上爬升,視覺上仍舊能夠朦朧地感受到附近的草在搖盪的徵候時,遠遠地,遠遠地,幽魂似的螢火一直順著溪流到窮盡處,拉著好幾條線,從兩旁糾纏著,明滅著,甚至於連夢中也好像拖著尾巴,就是閉上眼睛,也清晰可見……」幸子的感受是:「的確,捕螢這玩意兒,應該不是賞花一般的、繪畫式的東西,而是沉思式的……」而且認為把這種感覺譜成古箏或鋼琴的曲也不錯。這般的描寫,可以說美得令人悠然神往。

(五)和歌俳句之雅

再者,蘆屋分家的幸子,夫妻恩愛,家居生活之書寫「和歌」、「俳句」,亦充滿雅趣。如雪子隨大姊和姊夫移居東京,久無音信,二姊幸子、貞之助、悅子一家三口以及么妹妙子,齊聚蘆屋分家,在邊廊賞月思人,磨墨、攤開卷紙,寫和歌、俳句以及作水墨畫,留下充滿詩意的句子,如「讓過叢雲專守候,庭前捉月是松枝」(貞之助)、「中秋月下尋,影兒少一人」(幸子)、「姊姊東京望,今天好月亮」(悅子),再配上妙子的墨畫,如此閒情逸致,充滿風雅之美。又,幸子整理丈夫書房,無意間發現貞之助信箋的空白處,用鉛筆寫道:「四月某日於嵯峨∕佳人佳服正齊集∕故都嵯峨花滿時」,她靈機一動,便在丈夫和歌後面的空白處添寫:「平安神宮看花落∕惜春將逝花因落∕袂裏私藏此落花」。第二天早上,幸子發現,貞之助又在她的和歌後面寫了兩句:「何如善用賞花衣∕秘掩落花因惜春」。以上小細節把夫妻的恩愛之情,無聲勝有聲地呈現出來,足以媲美清代沈三白《浮生六記》,讀之回味無窮。

綜觀之,《細雪》是描寫昭和年間關西舊式家族完整的歷史,以及有教養的關西人的生活層面,文化語碼十分豐富,然而作者谷崎潤一郎卻於東京是出生、就學,應與谷崎在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之後,舉家遷居京都,又搬到阪神之間,自此深愛關西地區及其風雅之美,有著絕對的關連吧!所謂小說反映人生,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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