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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結構主義學者羅蘭巴爾特認為,我們對現實的認知都要通過既有的、現成的示意系統,同理,從文學得到的認知,也是要透過不同的示意系統或「語碼」(Code),而且可透過動作語碼(Proairetic Code)、疑問語碼(Hermeneutic Code)、內涵語碼(Connotative Code)、象徵語碼(Symbolic Code)和文化語碼(Cultural Code)等五種語碼來論析。本文試析東方白《真美的百合》(台北:草根,20055月台灣版初版)的動作語碼。

亞里士多德筆下的「動作」是指一個完整的情節(plot),有「開始」、「中間」及「結束」三個部分。一般小說,通常都有完整的情節,但羅蘭巴爾特筆下的「動作」不是單指「情節」,而是可以包括一切真正的、瑣碎的動作,並且其中也可以有特殊的分析意義。總之,在故事中,這些情節環環相扣,相互交搭,根據這個語碼,我們可以考察故事的所有行動。

關於東方白《真美的百合》完整的外在動作,全篇共分10章,故事情節概述如下:

第一章「人間仙土」:介紹小說的地理背景──楓樹湖,這是台北大屯山與面天山兩山北麓兩行下降的山脊所形成的一凹幽美山谷,生長了成片的楓樹,這裡風景美麗又遠離囂塵,住了幾戶農家,《真美的百合》的主角「真美」就是在這兒出生、長大、戀愛、出嫁的。

第二章「快樂農夫」:此快樂農夫正是「真美」的父親,他與太太育有一子四女。他是虔誠的基督徒,喜愛鋼琴,淡水中學畢業後,赴日留學,在「早稻田大學」念法律,兩年後祖父病危,他趕回台灣,卻因「閱讀共產書籍」被判刑入獄而輟學。出獄後,到楓樹湖修身養病,進而在此落地生根成了「農夫」,並且在1941年經做媒結婚。他們是山村唯一的一對「中學畢業」又兼「基督教徒」的恩愛、模範夫妻。此章詳細描述「家庭團契」的種種,其中作者刻意透過六首《聖詩》歌曲來營造基督教家庭的特殊氣氛。

第三章「兒童樂園」:此章主要在透過季節、植物、動物的描寫,勾繪楓樹湖不只是「人間仙土」,更是「兒童樂園」,洋溢著台灣小說極為罕見的、與大自然結合的趣味。

第四章「主日遠足」:描述「真美」一家人於星期天由山上到平地的「淡水長老教會」做禮拜的詳細經過,除了祈禱文,並且引用了兩段《聖經》經文和「猶大出賣耶穌」的故事。後半則描述「真美」一家如何去過每年最盼望的「聖誕節」和「舊曆新年」,充滿宗教的寧和氣氛。不過,也敘述了「真美」的伯父帶人上山摘橘子,結果鬧得全家雞犬不寧。

第五章「父女情深」:真美是全家四姐妹之中最小的一個,最獲阿爸的疼惜、憐愛,同樣的,真美也比其他姐妹更愛阿爸,更喜歡跟他親近,作者形容這一對父女就像「司公」與「神杯」。父女之間的深情,東方白以下透過幾個事件來凸顯,包括父女夾著「水龜」同睡;真美為了護衛大兄,打傷同學,父親藉機以〈馬太福音〉的「論愛仇敵」經文來訓示女兒;父親帶真美探尋山中瀑布,為女兒解說「野百合」的象徵意涵;阿爸描述感人的〈上美的春天〉,巧妙地把故事角色與家庭成員結合在一起,啟發崇高的宗教情懷;敘說波蘭音樂家蕭邦創作「革命練習曲」的來龍去脈,認識其民族精神;講「馬偕牧師」的故事,激勵真美勿因遭受挫折而喪失志氣;為調養真美的腸胃,買兩隻羊來飼,擠羊奶給真美吃;揹真美下山求診,唱聖歌以減輕女兒的痛楚;阿爸因肝硬化住院,與摘水蜜桃不幸摔傷手臂而住院的真美有更多時間廝守在一起。這一個個小情節,細膩地呈現出父女之間的動人親情。

第六章「幸運小犬」:此章專寫「楓樹湖」土生土長的黑土狗──Lucky,約一萬五千字。Lucky本為棄犬,幸為真美收養。Lucky之趣事包括:怕冷、膽小(建立信心後則善盡擔任真美保鑣之責)、與雞為友、真美生病時權充其枕頭、為真美馱「柑仔腳」的橘子去賣錢、自動地把真美阿伯一路掉在半途上的魚丸都一個個撿回來、咬死頭小尾長的毒蛇「雨傘節」、向野狗搶回「做醮」用的雞鴨供物,另外也在半夜幫忙巡邏橘園,逼使鄰居「添壽仔」鬧出「滲尿」的笑話。以上莫不趣味橫生,令人莞爾。而以狗兒為小說主角,在台灣小說來說,可謂「空前」也。

第七章「不幸生辰」:所謂「不幸生辰」,指的是「三姐」生於1947228日 ,真美則生於19511031日 ,作者愛恨的言外之意甚明。此章主要敘述阿爸於日據時代因「閱讀共產書籍」遭判刑三年,228事件後,阿爸再因過去的「不良紀錄」,被警總人員帶走,被關了三個月,以及每年的十月份自動到警備總部接受「集體管訓」。作者藉由真美等候「集體管訓」歸來的阿爸,描寫溫馨的父女之情,難得一見。此外,巧筆側寫228事件後的恐怖屠殺,令人怵目驚心,不寒而慄。

第八章「馬鹿野郎」:大姐赴美留學,阿爸四處奔走,辛苦籌借留學保證金和船費,因教友和二姐已就業的高中同學相助而成行。二姐結識外省軍官,經鼓勵考取政戰學校音樂系,畢業後徵得雙方家長同意而結婚。此章最生動的是Lucky被軍車撞成重傷,中國軍人並無愧色,欲以德國狼犬交換,氣得阿爸破口大罵:「馬鹿野郎!」所幸由於阿爸和真美細心照料,Lucky得以撿回一命,並且又收養小母狗「Kuma」,增添家裡不少趣味。又,老榮民搬來山上居住,Lucky被捕,若非勇敢的真美機警搶救,Lucky必然成為老榮民下酒的「香肉」。

第九章「真美喜事」:此章敘事以真美為主。真美上初中之前,阿爸帶真美到北投泡溫泉,順便為真美幼時摔傷而未能伸直的右臂復健,長達二個月,終於痊癒,父女情深,感人肺腑。初二起,真美因為三姐的關係,認識就讀淡江學院的唐哥哥和林哥哥。三姐於實踐家專畢業後,與唐哥哥「有情人終成眷屬」。此後,林哥哥經常到楓樹湖走動,對真美展開追求,因為彼此欣賞,心靈契合,談了一場詩情畫意的山村戀愛,十分另類、雋永。真美由於家境關係,高中畢業隨即就業,未久,也跟林哥哥結成連理。此章值得商榷的是,林哥哥曾連著吟誦了九首詩詞,美則美矣,卻難免予人掉書袋之感。

第十章「奇異恩典」:阿爸肝病日益嚴重,這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但他完成了楓樹湖「農藝推廣」和「電力供應」兩大心願。這年,真美生子,疼愛真美的阿爸幫她補坐月子,即使自己病重住院,仍關心著孫子的身體健康。阿爸住院期間,反過來由真美照顧阿爸,親情刻劃細膩動人。阿爸跟真美敘述「聖誕老公公」的故事,點出全書的主題──「愛」。阿爸終於在先總統蔣中正崩殂不久後安然辭世,深通人性的Lucky在墓旁守靈三日而偕亡,石厝後來又收養的小狗Kuma因此悒悒不樂,過不了一年也跟著死了,怎不悵然!看見亡後的阿爸,真美恍然頓悟,原來阿爸正是上帝賜給她的「奇異恩典」。

小說如故事結局不佳,往往讓人沮喪、懊惱,猶如吃落花生,粒粒芳香,未料最後卻吃到一粒壞的、臭的,豈不掃興!《真美的百合》的結尾「奇異的恩典」,東方白跳出窠臼,讓小說人物擺脫悲苦,心靈獲得宗教精神和親情真愛的洗滌,勇敢地迎向希望的明天,使得讀者內心十分歡喜滿足,覺得享受到一場美好的文學饗宴。

東方白認為,成功的小說不但要有精彩的故事內容,更要有真實的人物背景,才能將讀者拉進小說的時空。誠如《露意湖》、《浪淘沙》和《小乖的世界》,《真美的百合》的故事情節亦皆有所本,是小說主角「真美」的親身經驗,真實性非常之高,這確為追求「真」與「美」的東方白小說的一大特色。不過,《真美的百合》跟東方白的其他長篇作品一樣,都偏好插敘、鋪陳,藉以豐富文化語碼,諸如引用基督教聖歌經文,以及林哥哥與真美戀愛時吟誦的詩詞,乃至植物、動物的介紹,或是民間風俗、山村經濟生活的描寫,都相當多。插敘或鋪陳在長篇小說中固然不可不有,但也要拿捏得宜,否則過度的鋪陳或插敘對小說整體來說,是小說寫作的大忌,易導致敘事結構的鬆散,但《真美的百合》在此一方面已較《浪淘沙》節制,能夠注意到小說藝術欣賞的要求,使人讀來津津有味,當為東方白表達功力深厚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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