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呈現帝俄末期的社會生活與價值觀

俄國作家契訶夫(Anton Pavlovich Chekhov, 1860-1904)生活閱歷豐富,對人生別有一番見地,她一面懸壺濟世,一面發表創作,雖然四十四歲就因肺結核而病故,卻有數百短篇小說傳世,堪稱世界級短篇小說巨匠,且其戲劇如《櫻桃園》等也影響了全世界。他堅持現實主義傳統,注重描寫俄國人民的日常生活,塑造具有典型性格的小人物,藉此忠實反映帝俄末期的社會現況。契訶夫作品的三大特徵是,對醜惡現象的嘲笑、對貧苦人民的深切同情,以及作品的幽默性和藝術性,他創新了小說和戲劇藝術,在世界文壇上具有承先啟後的崇高地位。

身處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契訶夫歷經時代的重大變革,也是新舊時代社會的觀察者。對於1917年二月革命前的帝俄末期社會生活、價值觀等,他透過小說予以呈現,其中〈阿麗阿德娜〉與〈未婚妻〉的兩位分別代表新舊時代的女性角色塑造,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二)舊時代的拜金女

〈阿麗阿德娜〉發表於1895年,描述的是資產階級男性著迷於拜金女的矛盾與痛苦。主要的故事敘述者──沙莫興,大學畢業,父親為退休教授,是莫斯科小地主,外表俊美的沙莫興回到家鄉,認識鄰居地主之妹──美麗的阿麗阿德娜,他們被視為將來會是夫妻的一對。可是,沙莫興對女性懷有道德和理想性的憧憬,覺得阿麗阿德娜跟他理想中的女性有著極大差距,而且他發現阿麗阿德娜嫌他古板、不浪漫,並不真正愛他;矛盾的是,他耽溺於阿麗阿德娜的美貌,即使她與「懂得生活情趣」的有婦之夫盧伯科夫一起至義大利旅行,雙宿雙飛,令他的愛情理想為之幻滅,可是,當盧伯科夫回俄國籌錢,阿麗阿德娜又對盧伯科夫感到厭倦,寫信給沙莫興,當逃避到高加索療情傷的沙莫興得知阿麗阿德娜內心空虛與經濟困窘,他立即決定去找她。兩人是在一起了,但喜歡應酬的阿麗阿德娜生活花費龐大,在社交圈招蜂引蝶,以此為樂,沙莫興為了滿足阿麗阿德娜,傾家蕩產。然而阿麗阿德娜堅持不回家鄉,寫信向徒有貴族之名的家兄求助。沙莫興和阿麗阿德娜來到渡假勝地雅爾達時,一直希望能夠娶阿麗阿德娜為妻的馬克圖耶夫公爵和阿麗阿德娜的哥哥也一起到雅爾達來了,此刻,已經一無所有,又被感情所苦的沙莫興,終於為自己得以解脫而高呼:「如果她與公爵的關係修復好,那麼這就表示我自由了,我就可以離開這裡回鄉下去找父親囉!」

契訶夫對於拜金女阿麗阿德娜的人物塑造,十分出色。她自莫斯科貴族女子中學畢業,黑髮,纖瘦苗條,曲線靈巧,婀娜多姿,臉蛋的輪廓雅致,高尚無比,也有一雙閃亮的眼眸,閃耀著美麗和驕傲的青春,令沙莫興一見鍾情,滿心喜悅,勾起對生活的熱烈渴望。阿麗阿德娜甚至能把自己的缺點轉化為某種另類可愛的特質,諸如可以優雅地表達無邊無際的慾望,即使要典當才行,大家最終卻都原諒她寬容她,把她視為女神一般地侍奉。然而她心中早有個惡魔,使得她只會想像自己的未來非富即貴,所有的人都崇拜她,讚嘆她的美和裝扮,沉浸於對權勢和個人成功的渴求,這逐漸讓沙莫興感受到她的冷漠。當她覺得保守節儉的沙莫興生活了無情趣,這時哥哥的大學同學盧伯科夫,即使已有妻子兒女,但在鄉下悶得發慌的阿麗阿德娜,覺得信仰享樂主義的盧伯科夫比沙莫興有趣得多,也不管盧伯科夫債多不愁,她逕自拋下沙莫興,隨盧伯科夫到心目中嚮往已久的義大利,幻想著那邊所有的沙龍、外國的顯貴名人和遊客皆拜倒於她。

事實上,盧伯科夫根本無法承擔阿麗阿德娜的揮霍,她出身貴族,喜歡應酬,舉止非凡,無往不利,即使她已經連給自己買衣服帽子的錢都拿不出來了,卻閃爍其詞掩飾其窮困,讓人以為她富有。她也不顧身邊的男人阮囊羞澀,往往還執意買一大堆不需要又毫無用處的東西。後來,盧伯科夫已因無以為繼而離開,這時沙莫興回到她身旁,她一味奢華擺闊,在每個城市必定住進昂貴的旅館,沙莫興只能像棵老樹般悶聲哀吟,同時不斷地要求父親寄錢接濟,滿足她瘋狂的物質慾望。

此外,沙莫興和阿麗阿德娜都裝模作樣,好像是彼此愛上對方,到哪裏都自稱是夫婦、富有的地主,大家無不想跟他們認識,毫無疑問,阿麗阿德娜在交際上獲得極大的成功。又因為她上過繪畫課程,所以人們都稱她藝術家,儘管她一絲絲這方面的天分也沒有。再者,阿麗阿德娜有一種本事,即使完全沒看過作家的文章,她還是能夠讚嘆地望著對方,用甜美如歌的聲調,感謝其作品提供了她無比的滿足。

阿麗阿德娜就是這樣任性,自始至終,樂在其中,全然不覺其行為有何不對。她可以說是虛有其表,一心追求享樂的拜金女、交際花,缺乏所謂的女性自主意識,至於農奴與地主的關係,以及民間疾苦等,她更不可能去關心了。阿麗阿德娜談不上任何道德與理想,契訶夫藉此對思想停留在舊時代的傳統女性,可謂予以嚴厲的批判。

(三)新時代的自主女性

另一篇是與〈阿麗阿德娜〉形成對比的〈未婚妻〉,發表於1903年,是敘述家境富裕的年輕女性於婚前因友人的開導而醒悟,突破傳統思想的窠臼,追求自主性,迎向新生活。

舒明這一地主家庭,家中只剩娜佳、娜佳的母親妮娜和祖母,二十三歲的娜佳自十六歲起就夢想著結婚,現在終於成為神父之子安德列的未婚妻,她喜歡他,也訂了婚期,可是婚期逼近,她卻高興不起來。這時,青梅竹馬的遠親沙夏自莫斯科前來休息養病,他對於舒明家籌備婚禮的奢華與僕人生活條件之惡劣,深表不滿。娜佳受到沙夏思想影響,漸漸發現,生活一成不變,從來沒愛過丈夫的母親其實很可悲,連同她也厭惡無所事事的未婚夫和所費不貲的新房,於是在沙夏安排下,她瞞著母親和祖母,逃婚至彼得堡求學及獨立生活。後來,娜佳於考試結束,回家一趟。她先去莫斯科石印工廠探望沙夏,為病弱的沙夏感到憂心。回到老家,她離家出走一事已被原諒,生活一段時間,傳來沙夏因肺結核過世的惡耗。傷心之餘,娜佳想起沙夏生前描繪的寬廣遼闊的新生活,即使這未來的生活尚未明朗,充滿神秘,卻深深吸引著她,召喚著她,於是她決定永遠離開這個城市。

關於娜佳的人物塑造,契訶夫筆下的娜佳,身材苗條,健康而漂亮,她原本崇拜守寡的母親,認為她是一位特別與不凡的好女人,直到沙夏看見舒明家的僕人,生活條件惡劣,充滿理想色彩的他十分不滿,乃對娜佳的母親予以批判:「這跟二十年前沒兩樣,一點都沒變。唉,祖母的話,上帝保佑她,對於那種事她就是個老人家,沒什麼好怪她的;可是媽媽看來大概是個會說法文、會去參加演戲的人哪,她似乎會懂才對吧。」娜佳進而發現,母親並不愛自己過世的丈夫,如今一無所有,完全依靠婆婆過活,像個食客般住在這棟房子裏。娜佳這才注意到,母親不過是一個普通平凡又不幸的女人,毋怪乎不能夠了解她,也無法了解她婚前不快樂的心情,只是一味要她接受眼前的一切:「沒多久前妳還只是小嬰兒、小女孩,而現在已經成了人家的未婚妻。大自然中新事舊物更迭不息。妳還不自覺即將會成為母親、老太婆,妳將會跟我一樣有個固執的女兒啊。」

沙夏告訴娜佳,「真不曉得,怎麼沒有任何人去做點事情。媽媽成天只晃晃蕩蕩,像個 公爵 夫人還是什麼的,祖母也是什麼都不做,您──也一樣。還有您的未婚夫安德列安德列維奇,也什麼事都不做。」沙夏指責這無所事事的生活,說:「像您和您的母親、祖母什麼事都不做,這意味著,有其他人在幫你們做事,你們吃定了別人的生活,難道這很乾淨,一點都不骯髒嗎?」娜佳認同沙夏的說法,眼淚盈眶,終於向母親要求,離開這個城市,說:「不該有婚禮,以後也不會有,請妳了解!我不愛那個男人……連談一談他都沒辦法。」

娜佳在沙夏病故後,清楚認知到,只有受過教育啟蒙的和心靈聖潔的人才討人喜歡,方為社會所需要的。她的生活如同沙夏所想的翻轉了,但她在家鄉成為孤獨的異類,沒有人需要她,而她也不需要這裡的一切,過去的一切已經與她剝離,消失無蹤,彷彿被燒掉,如灰燼給風吹走一般,她滿心歡喜地擁抱新生活,迎向充滿希望的、未知的明天。娜佳跳脫舊習,找回自我,自由地開創未來,其勇敢、堅毅的形象,深深鐫刻在讀者心版上。

(四)結語

〈阿麗阿德娜〉與〈未婚妻〉女主角,一為舊時代的拜金女,一為新時代的自主女性,二者形成強烈對比,具有俄國社會進步的象徵意義;而契訶夫塑造人物的藝術手法,使得小說人物形象鮮明,栩栩如生,提高小說的可讀性。

此外,此二篇作品流露出作者對於庸俗陳腐、遊手好閒的生活及當時社會醜惡現實的憎惡,亦對人類進步、美好未來的充滿信心,並把希望寄託於人民的生活,予以體現,更深化了小說的內涵,使得這樣的作品穿越時空,百年之後依然讓讀者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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