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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YI YI,2000年出品)為電影導演楊德昌代表作之一,是一部刻劃家庭親情及生命意義的作品。本片雖然獲得眾多國際獎項肯定,包括坎城影展最佳導演大獎,卻因楊德昌對台灣電影的發行系統深感不滿,擔心《一一》會跟其他藝術電影一樣,草草上檔就此被犧牲掉,是以索性不在院線上映。至今,台灣除偶有影展放映之外,《一一》迄未正式於戲院公開上映,且直到2006年才推出DVD版,讓喜愛國片的觀眾能夠一窺全豹。

此片敘述電腦公司總經理NJ、妻子敏敏、就讀北一女的女兒婷婷、八歲的兒子洋洋,以及敏敏老母共同生活的故事,以台北為場景,其中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無可逃避,必須去面對、處理的苦惱,包括事業、學業、感情、信仰、健康……等,乃至於尋思生命的意義。

一一》中文片名直書兩個「一」,變成「二」字,可視為「二個人」或是「人與人」;英譯片名為《YI YI》或《A One and A Two》,都難以和電影內容產生聯結。倒是此片在日本發行時,名稱是《洋洋的夏天回憶》,較為貼近故事。無論如何,「一一」做為片名,的確十分奇特,形成不同的象徵意涵。

依文學結構主義,象徵意義的產生,往往來自「區別」或「二元對立」,「對立」會逐漸發展成為龐大的模式,籠罩整篇作品,進而左右其意義,此一意義則提升了作品的藝術價值。

楊德昌《一一》片中的八歲小孩洋洋覺得,人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後面,於是他拿起父親的相機,開始拍攝人的背面,用兒童單純而奇特的視角拍攝周圍的生活。這「一一」指的不就是「看得見的正面」與自己所「看不到的背面」?

NJ是公司中公認最「誠實守信」的人,卻被迫擔負跟日本客戶敷衍應付的任務。當虧損累累的公司高層偷偷跟其他公司簽約,出賣了NJ和日本客戶,NJ事後才被告知,不禁對大學同窗暨合夥人破口大罵,拒絕再回到公司。再者,日本遊戲軟體公司負責人是「大田」,台灣仿冒剽竊「大田」技術的山寨公司名為「小田」,怎不諷刺!「誠實∕欺騙」、「大田∕小田」也是「一一」的另一種對立象徵。

去東京出差,NJ和三十年前的初戀情人阿瑞重敘舊情,儘管阿瑞不再像往昔那樣擔心NJ養不活她,主動表明,希望兩人有機會重新開始,NJ也告訴阿瑞,這輩子從來沒有愛過第二個人,但生活畢竟已經無法重新來過,NJ不敢接受阿瑞的大膽提議,二人同在異地的飯店,終究「止乎於禮」。這「愛∕不愛」、「敢∕不敢」又是另一個「一一」。

婷婷的鄰居莉莉,與高中男友「胖子」鬧翻,居間傳遞訊息的婷婷一度與胖子交往,卻發現胖子心裏愛的人還是莉莉,胖子甚至誤以為莉莉和她的英文老師有染,衝動之下持刀刺殺了那個男人,自毀大好前程。由此觀之,「一一」是「分∕合」、「愛∕恨」的象徵。

婆婆因跌倒中風而陷入昏迷,醫生告誡家人,需要每天輪流跟婆婆講話,幫助她康復。可是,每個人面對沉睡不醒的老人都張口結舌,或者說不了幾句話,最後不得不請護士唸報紙新聞給婆婆聽,避免尷尬的困境。為了尋求精神上的安寧與解脫,敏敏拋下工作,暫時離開親人,上山住到寺廟,求助於宗教。這種「面對∕逃避」的對立,成為另一種「一一」。

後來NJ自日本出差回到家中,夫妻坐在床邊,如同「一一」,二人卻各說各話,沒有交集,敏敏則告訴丈夫,日復一日,不知道人生的意義為何?夫妻間「親密∕疏離」之象徵,十分鮮明。

《一一》的影像風格冷調,人物感覺彼此都十分孤單,似乎「一」和另一個「一」表面在一起,其實內心是疏離的。

婆婆最後還是病故了,在葬禮上,洋洋唸了一段自己寫的話送給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知道我以後想做什麼嗎?我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給別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我想,這樣一定天天都很好玩。說不定,有一天,我會發現你到底去了哪裡。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大家講,找大家一起過來看你呢?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說: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說:我也覺得……我也老了。」這「知∕不知」、「生∕死」深化了「一一」的象徵意涵。

楊德昌《一一》片長近三小時,講的是看似平凡無奇的都市生活,但結構完整,藝術性高,象徵意義豐富多元,包括「正面∕背面」、「誠實∕欺騙」、「分∕合」、「愛∕恨」、「面對∕逃避」、「親密∕疏離」、「知∕不知」、「生∕死」……等對立形式,在在耐人尋味,不免發出聲聲時代的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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