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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擔心黃怡純不來,然而她畢竟來了,而且容光煥發,就像昨日未發生任何事,輕鬆地和大家談論八里之行。

下了課,我和黃怡純一道回台北。到了平常分手告別的地方,她卻要求我陪她搭一程,我很為難,不過還是勉強答應,先講明只坐兩站。

車上的人擠得沙丁魚般無法動彈,我努力向前門移進,以便下車。她落在後頭。我心裏才打算不要拉她時,手卻已伸出去牽住她纖纖小手,那種奇異的感覺一下又注滿全身。她的手好暖好軟,我稍稍握了隨即鬆開。她不作聲,只是靜靜地投來無力、茫然的憫人的目光。我不知她究竟是怎樣一個心情?我再度激起在八里時那樣澎湃不已的情緒。我又發覺,在別人看來,我們豈不是就在戀愛麼?車靠站了,我不敢望她,頭也不回的慌忙擠下車。她在車上的最後一眼是那麼楚楚可憐,使我的決心動搖,幾乎無法下車。只是,我早已和曉雲訂下約會

曉雲剛洗罷頭髮,髮絲柔軟黑亮,我由衷地稱讚她,她並不領情,一逕走她的路,如同我們不認識。我和她前後只隔一步,感覺上卻有千萬里遠。

用餐的時間過了,咖啡廳的燈光更暗了些。我們找不出話好講,彼此間始終存著尷尬的靜默。她定定的望著街道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行人,臉上毫無表情。她一直未正視我的存在,使我情緒非常低落。我望向鬧區爭奇鬥豔的霓虹燈,兩眼竟模糊起來,胸中梗塞著一股無以名的悲劇感,一陣鼻酸,我低下頭,咬緊唇,硬把淚水吞同去,痛苦得把頭埋在手掌之中。

『走吧。』

她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絕情,令人痛楚的二字,這像利刃一樣,刺入我薄弱的耳膜,痛得我差些叫喊出來。

她令我失望,但我仍希望好好談談。她冷冷的說,這樣下去沒什麼意思。我問為什麼?她不語,只是用小銀匙攪拌著冷了的咖啡,發出輕而清脆的碰撞聲,這聲音在短短的尷尬中彷彿已清晰的回答我『什麼也不用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她才會滿意。眼前似乎有個悲劇正等待著我。咖啡杯裏的奶水未攪散,顏色不均勻,我懶得去動它,一仰而盡,覺得好苦好苦。她漠視我們之間的感情,令我徹底灰心。她臉上帶著輕蔑、鄙夷的眼色,口氣十分厭煩的說,再維持下去沒意思。我也感到自討沒趣,乏味得很我的存在對於她只不過是個不快的負擔罷了

她以為我不可能有足夠的勇氣將這十八個月的感情一刀兩斷。哼!等我像By the time I get to Phoenix裏的男人一樣的一去不返,看她怎樣?

寒月躲到黑雲背後,夜更暗了。

──原刊1979年5月《皇冠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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