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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思想都有結構的概念,其間的系統亦隱然可見,依結構主義的觀點,作品裏某些字句與描寫雖是具體的呈現,但往往隱含某些意義,把這些有意義的文字或描述組列之後,它們便會共同指向比較抽象的意義。有「80年代文學旗手」之譽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就喜歡運用記號或符碼,賦予作品象徵性,而眾多村上迷最愛、最暢銷的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之象徵符碼,說中了現代人內心某些隱微幽深的部分,引人深思、反省。

(一)歌曲〈挪威的森林〉

《挪威的森林》之命名,來自披頭四名曲〈挪威的森林〉(Norwegian Wood),因為這是女主角之一的直子最喜歡的一首歌。小說的開頭是主人翁渡邊在德國漢堡機場聽見此曲,因而憶起18年前自己與「直子」和「綠」兩位女子交往的經過。

〈挪威的森林〉的歌詞内容,是敘述一名男孩以為在街上很順利結交到一名女孩,最後卻被對方甩了的悲傷故事。原本男孩高高興興要去女孩家,參觀像挪威森林一樣的女孩房間,結果隔了一晚,醒來一看,房裏早已空無一物,不見伊人芳踪。那房間就像挪威的森林一般,冷冷清清。仔細回想,昨夜讓自己如此心動不已的,究竟是什麼?該不會只是自己喝醉了所做的一場夢而已?那位令人魂牽夢縈的女孩,是不是就像都會中微弱的螢火,轉瞬間就消失無踪?

小說中,〈挪威的森林〉一曲不斷地響起,包括開頭的漢堡機場、療養院「阿美寮」直子室友玲子姊的吉他彈奏,乃至直子死後,玲子姊與渡邊兩人幫直子舉行一個別開生面的、不寂寞的葬禮,玲子姊為直子彈奏了50首曲子,包括兩遍的〈挪威的森林〉。這悲傷的歌是小說的開始與結束,呼應直子陰鬱悲觀的個性,也暗示著故事的結局。小說的最後,渡邊仍像置身於茂密森林,一個人體驗著殘存的孤獨況味。《挪威的森林》中令人感到悲哀的,不只是戀人的死亡或是身旁親近的人相繼離去,更是指涉生活裏的悲哀、愛的記憶以及逝去的青春歲月,似乎都像是夢中所見,在故事的盡頭,溶入無盡的黑暗之中。這種孤獨、失落與悲哀,正是村上春樹文學的主題特色。唯如此並未能使讀者產生向上提升的精神力量,難免讓人悵然若失。

(二)小說《魔山》

女主角直子因無法擺脫青梅竹馬男友Kizuki自盡的陰影,長期為精神病所擾,不得不向大學辦理休學,去京都深山中的「阿美寮」專心養病,而且棲身不出。這深山的療養院,猶如托瑪斯‧曼名著《魔山》的肺結核療養院。

《魔山》(原名:Der Zauberberg),是德國作家托瑪斯‧曼的經典名著,發表於1924年。故事主人翁漢斯‧卡斯托普(Hans Castorp)是年輕的德國大學畢業生,來到瑞士阿爾卑斯山達沃斯山莊一間名為Berghof的肺結核療養院,探訪住院的表兄弟約阿希姆(Joachim)。卡斯托普原只打算逗留3週,未料當地的醫生診斷出他罹患肺結核,必須住在魔山裡治療,結果一住就是7年。療養期間,卡斯托普遇到院中各式各樣最頂尖的知識分子,藉由他們超凡的智慧,描述當時歐洲社會各種思潮,包含人道主義者、無政府主張者及極端主義者的辯論,富於哲理的深蘊,認真思索生與死、健康與疾病、肉體與精神、空間與時間等一系列問題,而且寓予西方世界精神寫照的象徵意義。7年後,卡斯托拖普病癒,走下魔山,在愛國精神的感召下,參加了第1次世界大戰

《挪威的森林》的直子因病住進森林中的阿美寮,這裡有許多自我認同混亂的病人,森林亦瀰漫著詭異不安的氣氛。渡邊去探望之前,先閱讀《魔山》,來到阿美寮,亦隨身帶著《魔山》,玲子姊發現後,吃驚地問他:「為什麼特地把這種書帶到這種地方?」在阿美寮,患者跟工作人員好像全部可以交換的樣子,令無法辨別同異的渡邊訝異不已,因為患者們在這裏並不是為了矯正歪斜,而是為了適應歪斜,所謂「正常」與「不正常」之間,在阿美寮變得十分模糊。當然,渡邊還是慢慢觀察出患者與工作人員的不同。當渡邊離開阿美寮,看到身穿黃色雨衣的患者,覺得他們「好像只被允許在雨天的早晨在地面徘徊的特殊鬼魂似的」,認為這兒是個不可思議的小世界。遺憾的是,直子終究想不開,未能克服心理難關,走出阿美寮;所幸待了多年的玲子終於跟《魔山》的卡斯托普一樣,病好後下了魔山,離開阿美寮,重新回到「正常」的社會。

渡邊到阿美寮探視直子的篇幅,只是全書11章之中的第6章,沒有《魔山》那樣的規模和內容,卻帶給讀者「神話」般的感覺,猶如做了一場魔幻的夢。作者似乎藉此暗示著,表面往往只是假象,背後的真實則有待發現。而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到底誰才是「正常」的呢?怎不令人深思!

(三)井

渡邊一直忘不了直子告訴他,關於草原上有一口真的很深的井,彷如大地忽然打開的黑暗洞穴,被草巧妙地覆蓋隱藏著,周圍既沒有柵欄,也沒有稍微高起的井邊砌石,這神秘的井,深得可怕,而且被全世界各種黑暗所熬成的濃密黑暗所充塞著。但誰也不確切知道,這「井」在什麼地方?不小心掉下去的話,將死得很慘,直子如此形容:「如果脖子就那樣骨折,很乾脆地死掉倒還好,萬一只是扭傷腳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就算再怎麼大聲喊叫也不會有人聽見,也不可能會被別人聽見,四下只有蜈蚣或蜘蛛在亂爬,周圍散落著一大堆死在那裏的人的白骨,陰暗而潮濕。而上方光線形成的圓圈簡直像冬天的月亮一樣小小地浮在上面。在那樣的地方孤伶伶地慢慢死去。」渡邊連忙頻頻安慰直子,會緊緊貼著她的,不讓她掉進井裏。

這口看不見、在現實世界根本不存在的「井」,卻存在於無法適應社會、一心只想逃離的直子心中,這是多麼孤單的心靈黑洞啊!充滿著未知的恐懼。結果,直子還是掉進這口黑暗的深井,任誰都一點辦法也沒有,再次凸顯村上對於現代社會的無奈感,以及意識上的絕望。

(四)螢火蟲

《挪威的森林》後記提到,此書是以短篇小說〈螢火蟲〉為雛型重新改寫而成。直子苦於被精神病所困擾,不得不休學療養,直子寫信告訴已整整陪她一年的渡邊,說她還沒有跟他在一起的心理準備。渡邊為此感到深沉的悲哀,小說中特別描寫渡邊宿舍室友所送的螢火蟲,屋頂的黑暗中,螢火蟲在瓶底微微發著光,但那光實在太微弱,那顏色實在太淡了。渡邊打開瓶蓋,將螢火蟲放出來,螢火蟲似乎還無法掌握自己所處的狀況,蹣跚爬了一陣,就像斷了氣似地,動也不動。直到許久,螢火蟲才終於鼓翅飛走,而「在閉上眼睛的厚重黑暗中,那微弱而輕淡的光,就像喪失可去之處的遊魂般,長久長久繼續徘徊不去」,渡邊幾次伸出手,卻接觸不到任何東西。

這螢火蟲的微光,顯然象徵直子的生命情境,釋放螢火蟲的過程以及螢火蟲消失在黑暗中之後的心境,正是村上春樹文學之空虛、徬徨的基調。當然,這螢火蟲的描寫,又與〈挪威的森林〉歌詞中轉瞬間消失的螢火相互呼應著。

(五)提升藝術性

村上春樹的作品,充滿都市氣息,中產階級色彩濃厚,游走於純文學與通俗文學,或是藝術與商業之間,頗受年輕讀者歡迎。一般認為,村上春樹小說主題內容較「輕」、較「弱」,不過跟村上其他作品比起來,《挪威的森林》由於「挪威的森林」、「魔山」、「井」、「螢火蟲」等符碼的運用,圍繞著小說主題,於是使小說充滿象徵意涵,增加作品的可讀性,也提升了作品的藝術性,讓人讀之一再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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