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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絕佳休閒活動

    文學豐富了我的人生,也因為文學,在3C當道的今天,我得以成為精神的貴族,就像是土司抹上了果醬,或是慢舞以外增加了探戈、吉魯巴,生活變得生動有趣,饒富滋味,好不快哉!

    臺灣出版市場所限,專業作家鳯毛麟角,我有自知之明,於是乎閱讀與寫作成為最佳的休閒活動。

    回顧以往,寫作時不曾去細想,為什麼執筆?有人高呼「為藝術而藝術」,有人標榜「為人生而藝術」,我則無一定的主張,只是在心有所感,不吐不快之時,才記下內心的省悟。至於發表、成書帶來的名利,乃屬邊際效用,並非寫作的目的。

    當然,也不是沒想過寫些反映時代進而指導人生的傳世之作,可是這樣偉大的念頭一旦進駐內心,便寫不出作品了。不過,閱讀填補了生活的空白,增添了色彩,也安撫了不安的情緒。過來人說得好,寫作首在於拯救作者自己。一陣子之後,心頭豁然開朗。我發覺,自己高估了文學的功能,作家並不都是想像中那麼偉大,絕大部分的作家均由真實、平凡的人生汲取素材,所謂的「偉大」、「傳世」是刻意不來的。既然自知平凡,就應甘於平凡。為平凡的讀者寫些東西不也很好嗎?倘若因為寫作而引起讀者共鳴,或使自己的平凡增添一絲不平凡,不也足夠了嗎?

    卸除心頭的重壓,益發體會到,讀書、寫作真是絕佳的休閒活動。喜歡閱讀,我們就成為有「才、情、趣」的人,不會讓人覺得俗不可耐,如同花有了「色、香、味」一般。均衡的人生,應是工作與休閒並重,而閱讀可以增添生活樂趣,也是最簡單、方便的休閒活動,何樂而不為呢?一有機會我就鼓勵四周的朋友,閒暇少滑手機少上網,少看無聊的電視節目,大家一起拿這時間來閱讀,甚至組成讀書會,進而從事寫作。因為寫作不是天才的專利,它也與學經歷、出身背景無必然關連,只要認真生活,觀察人生,抽空讀書,自然而然成為寫作的一員。如此,多了一分心靈的寄託,生活必定比以往充實、有趣。

    把寫作當成休閒活動,跟使命感脫鉤,注定不可能成為專業作家,但我並不後悔,至少,閱讀與寫作使我成為心靈的貴族,擁有豐富、充實的休閒生活。

(二)文學黃金時代

    經常是正在參與或見證某件人生大事,而我們當局者迷,彼時並不知道,直到多年以後,回首前塵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經歷了一段美妙、難忘的時光。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回不來了,只能留在記憶中細細回味。

    大學的華岡歲月,正是文學生活的黃金時代。

    我大學讀的是全國獨一無二的、文藝青年的文學殿堂──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這裡除了學習現代文學藝術理論外,也安排更高層次的寫作訓練,總之,這是養成作家的絕佳環境。當時系上寫作風氣非常之盛,這跟名作家司徒衛老師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司徒衛老師之所以深受學生歡迎、愛戴,除了上課旁徵博引,幽默風趣,還有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老師同時也擔任自立晚報副刊主編,他鼓勵同學們課餘創作的最有效方式即──在他主編的刊物上發表文章,既滿足成就感又有稿費可領,豈不快哉!在這樣的激勵下,文藝組同學勤於寫作,送請老師指導,結果經常是不久之後,老師到校上課時就順道帶來了同學們文章發表的剪報和稿費通知單,真是過癮之至!同班同學裡面,寫作不輟,畢業後活躍於文壇者有黃寶蓮、蕭蔓、李宗慈等,誠與有榮焉。

    升大四的暑假,司徒衛老師或許認為我「孺子可教」,約我到位於濟南路的成功中學教職員宿舍詳談,鼓勵我嘗試長篇小說創作,還說打算安排這部作品於晚報副刊發表。先前已有魏偉琦、毛瓊英學姊的作品於自立副刊連載,而李喬《寒夜三部曲》亦在此處刊登。在這之前,我只寫過短篇小說,最長的作品也只有兩萬字,至於長篇小說,做夢都不敢想,所以一時之間,不敢點頭。於是老師多番打氣,直說沒問題,立即要我細讀陳森所譯《長篇小說作法研究》,推薦我看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凱旋門》等小說名著,還告訴我,SKB秘書型原子筆寫起來比較順手。由於盛情難卻,最後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七月,我一邊大量閱讀,一邊苦思寫作題材,到了月底,決定寫中美斷交下的一段愛情故事,著手畫情節發展圖與人物關係表,並且於八月開始動筆。除了吃飯、睡覺、閱報以及黃昏的例行散步外,我夜以繼日地寫寫寫,終於在九月開學前完成了約九萬字的長篇小說《仰望自己的天星》。只是截稿在即,沒有足夠時間潤飾,加以原稿塗塗寫寫,難以示人,為趕上交卷,我把原稿分成四份,商請高中同窗呂家三兄弟幫忙重謄(不幸他們熱情有餘而字跡不佳),所以交給自立副刊的一百六十幾張六百字稿紙,共有四種筆跡。司徒衛老師一定感覺欠妥,又不便明講令我傷心,乃由編輯杜文靖兄委婉地把沉甸甸的原稿交還給我,客氣地提供一些修改意見。老師的意思十分明白,這就是退稿了!我雖難掩失望之情,但至少完成了一生的創舉、不可能的任務,我衷心感謝司徒衛老師讓我為自己的生命留下永恆的一頁。

    後來,我沉澱心情,大刀闊斧地刪改這部長篇小說,一字一句慢慢斟酌。此部改頭換面的長篇小說,重謄完成,改投《皇冠雜誌》,倖獲平鑫濤先生賞識,很快便在皇冠雜誌連載及出書,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直到多年以後,我依然清晰記得,司徒衛老師知悉這個好消息時,欣忭地勉勵我多讀多寫,以及緊握雙手,從掌心傳遞給我的溫暖與期待。此情此景照亮了我的前路,而我也時時不忘生命中的文藝提燈者──司徒衛老師。

    大學畢業之前,平鑫濤先生約我至敦化北路皇冠辦公室見面,跟我簽訂長期出版合約,對一個初出茅廬的文藝青年來說,這是莫大的鼓勵。之後,學校教學之餘,陸續由《皇冠》出版了幾本小說。其間有一插曲。作家林文義發表文章,談到自己告別風花雪月,於1979年獲頒時報文學散文奬的種種,同年我由《皇冠》出版第一本小説《仰望自己的天星》,當時,林文義尚未寫小説,想透過書寫徹底告別一段無緣而又難捨的戀情,似乎頗欣賞我小說寫作的風格,特地由皇冠編輯部聯繫上我,在林文義位於天祥路的老家,提供故事和情節,讓我寫成中篇小說變色的天空於1981年在皇冠雜誌發表,二人握心靈的手,建立了友誼。誠如林文義所言:「那是我愛過的時代,無怨無悔的青春。」

    輝煌的文學時代,我有幸躬逢其盛,踏上寫作這一條路,直到今天,讓我的生活變得忙碌、充實而有意義。雖然大環境已經改變,美好的文學時代已經過去了,但確實是「衣帶漸寬終不悔」,而我也堅信「文學不死」,閱讀與寫作依然會是我最佳的休閒活動。

(三)讀小說評小說

    關於文學的閱讀與寫作,在進入研究所進修之後,開始轉變方向,漸由文學創作改為書評與專題論文。學位論文以「東方白《浪淘沙》析論」為題,口考通過隨即改寫為《多少英雄浪淘盡──東方白《浪淘沙》研究與賞析》由出版社印行,一氣呵成,好不痛快!東方白文學研究告一段落,閱讀與寫作的重心移到世界經典小說賞析。曾經是小說作者,如今讀小說評小說,這樣的文學生活多麼充實、快樂!

    書評是閱讀與寫作的結晶,經過長期的閱讀與書評寫作,有了些許心得。文學是生活、藝術和思想,從事寫作,首須體驗生活、認真生活,使之化為作品的養分,寫作題材才會源源不絕;再者,不斷磨練寫作技巧,增添趣味,提升作品的藝術水準。當然,作者還得不斷地閱讀,從中找尋人生的答案,如此寫出來的作品,具有思想性以及深沉的內在,也才可能恆久恆遠恆大。不分古今中外,小說描寫悲喜人生,表現時代社會,寫的就是人生的「生與死」、人性的「善與惡」,以及人情的親情、友情、愛情,其間往往可以看到小說家求真求善求美之用心。尤其是長篇小說,敘事要夠多,素材要夠豐富,而且作家要具備虛構的想像力和合理的組織能力,才能夠讓人相信,彷彿身入其境。經過歲月淬煉的小說,跨越時空,依然感動著讀者,除了有精采的故事、生動的人物,最重要的是,蘊涵令人深省的思想以及作家的人生哲學,值得靜下心來,細細去體會與回味。

    大學時代迄今,讀小說寫小說也評小說,我就是愛小說,這也算是另類的「三合一」吧!在眾多文類之中,小說的形式較能表現最多面的人生,帶給我們較多的樂趣。遇見感動自己、引人深思的小說,不免書寫心得與賞析,記錄一步步的足跡。至於文學賞析,不僅是詮釋作家心態、考證文本源流、做為文學的附庸而已。真正優質的文學賞析,甚至可以和創作互為發明、互為因果,和創作一樣具有創造性,本身也成為一種特殊形態的「文學創作」。自2002年以來,經營文學部落格之外,出版了超過10本的小說賞析,這些小說名著評論與賞析,無論是東洋篇、西洋篇或華文篇,都是本乎「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理念的體現,避免賣弄學術用詞,行文力求深入淺出,做為一位資深讀者暨小說評論者,長期累積的經驗使我充滿自信,相信經由導讀必可勾起讀者的興趣,進一步去親炙原典名著,帶給自己心靈的養分,甚至於藉此領悟人生,尋找到人生的答案。

    文學為我的人生增添美麗色彩,這是我的文學我的生活,我樂在其中!樂此不疲!

──刊於《印刻文學生活誌》第182期(201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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