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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灣人最多漢奸

日據時代的台灣人民被日本殖民政府視為次等國民,不論在政治、經濟、教育……各方面都備受不平等對待,內心莫不充塞著被壓抑的苦悶。直到民權運動領袖林獻堂等才以籌組「文化協會」的方式,反對殖民統治,爭取政治及社會改革,乃至發展出「農民組合」活動,指導農民保護土地,為土地而奮鬥。然而這種有別於早期零星、整體的武裝抗日,在思想、文化、經濟、法律上的抵抗,仍舊難逃被殖民統治者打壓的命運。李喬的大河小說《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即是以此為背景,抖開這一幕澎湃昂揚的抵抗熱潮,可謂驚心動魄,令人震撼。其中除了描寫四腳仔(日本統治者)的凶惡,更表達對三腳仔(漢奸)的厭惡。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為什麼《寒夜三部曲》的英雄人物劉阿漢會說:台灣人最多漢奸!

然而在《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第三部《孤燈》,李喬筆下也出現了劉阿漢父子可以視之為「朋友」的日本警官及軍人,相對於向無好感的「三腳仔」,此亦有可供我們進一步探討之處。

(二)諷刺皇民思想中毒之深

二次大戰期間,直到中國全面抗日,日本殖民政府才開始改變對台政策,總督府擔心臺灣人民的立場,乃積極進行急速高壓的「皇民化運動」,強迫台灣人做日本國民,為日本政府效忠,當然總督府也採行某些「配套」措施,以「改日本姓名」為例,像《寒夜三部曲》蕃仔林劉家的二位頭家,就都是改了姓名的「皇民」,門楣上懸掛「國語家庭」的木牌,依法可配給到一些白糖和鹹魚等優待品,這在物質匱乏的時期,一般人為求生存,此似為不得不然的無奈。

不過,長期下來,皇民思想便根深柢固了。比如大湖郡世家望族謝庄長,前三代靠賣樟腦起家,有「御用商人」之稱,其日語好到除了日本仔,沒有任何人能聽得出那是出自本島人之口,他更決定讓養子「時祥」接受完整的日本教育,變成十足的日本人,最重要的是,須送去日本內地讀書,娶一位「日本嬤」,屆時說日語,穿和服,睡的又是東瀛女人,將來再生十個日本仔,那謝庄長便有十個日本孫子了,這是皇民謝庄長一生最大的夢想,怎不可悲!此外,劉家么子明基亡命菲律賓呂宋島時,遇見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少年兵,這些頂多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此時此刻竟仍念念不忘「大日本軍人」如何如何,寧願餓死於山區,或給野獸所吞食,也不甘心向敵人投降,彼等皇民思想中毒之深,簡直匪夷所思!作者李喬「諷刺」之意,極其明顯。

(三)嚴厲批判三腳仔

對於日據時代,幫著統治者來壓迫自己人的三腳仔,李喬深惡痛絕,其批判更是不遺餘力。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三腳仔的代表人物是巡查鍾益紅和李勝丁,劉阿漢與他們鬥法20年,可說是「宿世冤家」。鍾益紅和李勝丁大言不慚,像他們這種絕對貫徹命令,絕對完成使命的警官,全天下都難找哪!這種三腳仔令劉阿漢痛心疾首,不禁大罵:「台灣人最多漢奸!」 偏偏那些告密、監視、捕捉、拷打台灣人的,都是台灣人自己,怎不令人憤怒、悲哀!李喬透過劉阿漢及林華木於台灣農民組合召開第一回全島大會時,批評這些漢奸走狗:「任他怎麼神氣,三腳仔就是三腳仔,怎麼裝,也不會成四腳仔。」 所以三腳仔最可恨,也最可憐,這應是飽受壓迫的台灣人普遍的心聲。

在第三部《孤燈》中,最典型的三腳仔莫過於徵調海外的劉明基的班長
──改名「野澤三郎」的黃火盛,他不要同行的台灣人叫他本名,他作威作福,言行卑劣,只要犯下小小差錯,便難逃其毆打。李喬經由劉明基的冷眼觀察,把扮演著日本人走狗角色的這種「反種」台灣人,毫不客氣地予以批判。劉明基認為,野澤既非日本人也非台灣人,笑他是三隻腳,不是飛禽也不是走獸,根本是雜種!劉明基指出,三腳仔的地位是以台灣人的血淚慢慢堆砌起來的,他也感嘆,漢奸走狗這種事情就是免不了,而且這種羞恥,普遍存在,以往如此,現在亦是,假如台灣人不能覺悟,不能從根本上痛改,將來必然還是這樣。

於菲律賓呂宋島逃亡的末期,被眾人唾棄的野澤,為了求生,不願落單,死纏在劉明基身邊,這時已受傷而變成聾子的野澤,終於承認自己是台灣人,謙恭、求恕,反而把明基當作長官似的,但明基早就把他看透,認為野澤是漢奸本性,雖表演十分後悔的樣子,萬一能活著回到台灣,只要一有機會,為了名利,必又露出漢奸的嘴臉。《寒夜三部曲》對於三腳仔的批判,在台灣現代小說中應是無出其右的。

(四)對比呈現人性複雜面貌

李喬對三腳仔絕無好感,倒是在《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和第三部《孤燈》裡卻有表現人道精神的日本人,與三腳仔的無情無義形成強烈對比,令人印象深刻,盧翁美珍指出,李喬運用三腳仔加以反襯,另從反面人物對比主角,效果並不遜於用正面人物,因為三腳仔卑劣可鄙的行為所帶來的嘲謔效果,足以把主角的深沉性格及高貴人性完全引出。

例如州警務部的課長片山一郎,在劉阿漢堅決參加「農組支部」而被帶往大湖警察課「關心」時,與片山重逢,三十年前於屯兵營,阿漢曾裝病,逃避當時的警官片山推荐去任巡查補,片山並未因此懷恨在心,如今反而把已經五十七歲的劉阿漢看成「老朋友」,不要阿漢稱他為「大人」,希望以朋友之誼來勸阻劉阿漢。雖然阿漢並未接納,仍決定參加農民組合活動,一心為農民利益而拚鬥,片山依然交代三腳仔鍾益紅,絕不可施以「體刑」,要給阿漢自由決定。結果這是劉阿漢生平第一次「順利」走出警察衙門。這時劉阿漢心想,片山這個日本人真是奇怪的傢伙,如果彼此不是敵對,如果片山不是日本人,更重要的,不是統治者的話,也許兩人真的可以成為朋友。

又如彭家長子人傑的長孫永輝,在呂宋島逃亡時,勞務團的小隊長山田,原本奉命把逃亡的台灣兵都殺死的,但經永輝請求,放大家一條生路,山田以及其他日籍兵也認為,台灣兵已經盡力,如再下毒手,則必天理不容,然在放走彭永輝等人之後,山田、津口、大瀧這些日本兵為了向部隊長交代,竟引爆手榴彈自盡。彭永輝面對這樣難得的、充滿人道精神的日本人,不禁獻上衷心的祝福。

此外劉阿漢的么子劉明基也遇到一位好日本人
──隊長增田正一,當局勢惡劣,不可挽回,增田乃取下自己的階級領章,鄭重宣布:「現在起,我不是汝們的隊長了;一起逃或者各自逃,悉聽自己決定。」 增田也體諒所屬,允許丟棄武器以便逃亡,這讓明基感動得想要緊握增田的手,甚至於擁抱一下。明基想,長久以來,增田這個人,實在看不出絲毫一般日本人的氣味,他真是個獨特的日本人,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日本人?明基進一步反省,這是不是太高估了大和民族?如果這才是真正的日本人,那麼是什麼因素形成時下的那種「日本人」呢?

李喬透過這些異國情誼,為讀者留下一個個人性思考的空間。為什麼台灣人最多漢奸?為什麼台灣人一當上甲長、保正或是巡查之類的小職位,就一定要表現得那樣惡形惡狀?是名位使人如此?或者不只是名位的誘惑而已?為什麼有凶暴的日本統治者?又為什麼有充滿人道關懷、令人欽敬的日本人呢?

由此看來,李喬《寒夜三部曲》對於人性的思考是全面的、深入的,他挖掘人性,讓我們看到人性的多面、複雜,《寒夜三部曲》的思想深度的確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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