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讀的是全國獨一無二的「中國文學系文藝創作組」,畢業後同班同學在寫作方面卓然有成者,包括黃寶蓮、蕭蔓、李宗慈……等,當時我曾任班長,舉辦班級散文月、詩人月活動,也經常有作品在報章雜誌發表,榮獲系上的「文藝青年」表揚,但相較於班上其他準備入研究所深造的同學,我的學業成績不算突出,然而平均成績大抵都還保持八十分以上。可是大三時,我居然有一門課被當,算是個人史上「空前絕後」的紀錄了。
這一門令我終身難忘的課,就是「《文心雕龍》研究」。
由於讀的是「文藝創作」,文學批評自是課程重要的一環。雖然大家普遍比較偏愛西方現代文學理論與批評,唯這畢竟是中國文學系,必修中國傳統的文學批評,期使同學們「學貫中西」,確是別具用心的課程設計。熱愛「現代文學」的同學們,對於必修這一門課,儘管內心有些許不滿卻也只好勉強接受。
《文心雕龍》為魏晉南北朝南梁劉勰所著,全書十卷,由〈原道〉至〈序志〉計五十篇,內容包括總論、文體論、創作論、批評論四部分,不只文采絢麗,且「體大而慮周」,是中國最早的一部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的巨著,初步建立中國文學史的觀念,從不同角度闡發了質(內容)先於文(形式)、質文並重的理論,從創作的各個環節總結創作經驗,進而建立文學批評的方法論。於中古時代即能提出如此完整之文學批評標準,確為難能可貴,其理論對後代文學發展可謂影響深遠。
上課的教授是李道顯博士,採用開明書局版本,因全書五十篇皆以南北朝當時流行的駢體文寫成,加上用典極多,以一般大學生程度實在難以讀懂,未讀原典而直接進行分析、研究其文學理論,畢竟不夠踏實,所以教授先挑選〈原道〉、〈宗經〉、〈明詩〉……等較具代表性的篇章,逐句講解,猶如在上大一國文,同學們頗不以為然,認為教授「看扁」大家;如今回想,當時我們的心態未免「好高騖遠」。
李道顯教授治學嚴謹,上課有板有眼,內容紮實,唯整體感覺不夠活潑生動,於是同學們上課顯得興趣缺缺,無精打采,課餘師生之間互動亦不多,甚至於師生關係隱隱帶著些微的緊張。我想,老師一定不滿意學生上課的態度與表現,只是強忍不開罵罷了。
學期末,「《文心雕龍》研究」採行筆試,文藝創作組有不少科目都是繳交報告評分,但長痛不如短痛,筆試反而痛快一些。然,令同學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李道顯教授宣布,期考題型有二,一為申論題,一為默寫《文心雕龍》首篇〈原道〉全文,各占五十分,換言之,一題零分,此科就不及格。有沒搞錯?上大學還要考默寫?又不是中小學生!大家內心十分不滿自己被教授給「矮化」。於是,大家「單方面」認為,教授只是一時不高興,嚇嚇大家而已,到時並不會來真的;若真的考了默寫,大家事先約定:全部拒答。如此,教授也無可奈何,總不會當掉全班吧!畢竟這事鬧到系主任辦公室可不好玩。所以,大家仍依平常方式準備考試,複習課文與筆記,吃了秤錘鐵了心,不背書就是不背書。
終於來到考試那天,教授親自隨堂監考。試卷發下,一看題目,大家面面相覷,臉都綠了,真的只有兩題!包括一題五十分的默寫。底下引起一陣騷動,教授出聲制止,要求遵守考場規則,依規定作答。依稀聽見有人連連唉聲嘆息,我亦暗自叫苦,心想:這下完了!這下完了!
幾乎沒有人提早離場,直到下課鐘聲響起,大家才垂頭喪氣地一一交卷。大部份答案卷都是申論題寫得滿滿的,默寫則一片空白,形成極其強烈的對比。
起先,大家還一廂情願,抱持一絲希望,祈願「心胸寬大」的教授原諒學生們的無知,高抬貴手,默寫這一題能夠不列入評分。結果,奇蹟沒有出現,收到成績單時,本班「《文心雕龍》研究」這一門課全被當了,不過都是五十分的「活當」,留給大家一線生機。
助教向同學們轉達老師的提醒,補考比照期考,同樣考兩題,即申論題和默寫《文心雕龍》原道篇全文,各占五十分。顯然系辦方面完全同意教授的做法,學生們完全沒有申訴轉圜的餘地,只好認了。這次大規模的補考,同學們下功夫去背《文心雕龍》原道篇,居然真的能夠一字不漏地默寫及格,無疑完成了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這就是大學時代的《文心雕龍》被當事件,成為多年後同學會的一個互糗話題。《文心雕龍》原道篇傳達了劉勰文論的中心思想,當年能夠默寫全篇七百餘字,如今幾乎都忘了,只約略記得「文之為德也大矣」「人文之元,肇自太極」、「道沿聖以垂文,聖因文以明道」等少數文句,至於背誦《文心雕龍》對文藝創作與批評到底有沒有助益?這只有問天了。
我的大學成績單還蠻漂亮的,但這一門補考及格的六十分,卻總是得讓我「話說從前」,解釋個老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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