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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91885_m.jpg ﹝ 三重:新雨 ﹞

(一)充滿傳奇色彩

日本「無賴派」(又稱「頹廢派」、「破滅型」)作家太宰治(本名「津島修治」,1909-1948),一生充滿傳奇色彩。津島家為青森縣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其父曾任眾議院、貴族院議員,並經營銀行及鐵路,太宰治出身貴族,家境富裕,許多作品都可以看到其貴族生活的描述。太宰治求學過程成績優異,對芥川龍之介、泉鏡花的文學作品十分欣賞,於中學時代即開始創作生涯。一九三○年入東大法文科,奉文學名家「井伏鳟二」為終身之師。他出身貴族,卻以無法融入大眾生活為恥,甚至於參與反壓榨的社會運動,終而沉迷在酒、煙、藥物、女人之中。

他先前已有因為無法獲得心靈安寧而自殺數次的紀錄,後雖在井伏鳟二作媒下結婚,生兒育女,有一段穩定的生活與創作期,但他還是不改冶遊之習,有了外遇,還生下孩子。在開始創作《斜陽》之時,他認識了女讀者「山崎富榮」。一九四八年,其《如是我聞》震驚文壇,並著手撰寫〈人間失格〉,未久,隨著結核病的惡化,竟與愛人山崎富榮於同年 六月十三日 深夜,在東京都三鷹市「玉川上水」連袂投水自盡,結束其燦爛、傳奇、多感而淒美的一生。

(二)人類最真切的痛苦

在短暫的三十九年生命中,太宰治寫作二十年,出版了三十餘本長短篇小說和隨筆,對自己和日本社會的陳腐、虛偽和罪惡,不厭其煩地挖掘、呈現、質疑、批判,最後終因苦於找不到生命的出口而選擇自我毀滅,怎不令人感喟!

太宰治創作的高峰期正值太平洋戰爭階段,由於戰局日益擴大,物質與精神的總動員也越來越深化,不順從國家意志,仍然我行我素者,必須有極大的勇氣,而太宰治秉持「忠於自我」的理念,雖與社會妥協,卻不迎合時代,眾多作品中,並無歌頌國家與戰爭之主題,誠然難能可貴。戰敗後,「茫然覺得新時代將要來臨的」太宰治,寫出了描寫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下沒落貴族滅亡淒美的身影,道盡戰敗下「大日本帝國」子民心聲的長篇小說《斜陽》,引起廣大共鳴,猶如低吟古老美好日本的輓歌。最後的中篇小說〈人間失格〉則與《斜陽》並稱太宰治戰後文學兩大傑作,〈人間失格〉顯然是太宰治的自傳小說,他藉由〈人間失格〉提出做為人類最真切的痛苦問題,從滯澀的行文中,更可體會其內心深切的苦楚,完成此作後,太宰治終究還是選擇自溺的方式,劃下人生最後的句點。是以〈人間失格〉公認為一部淒絕無比、令人心痛的小說,亦可說是一首自我棄絕的悲歌。

(三)以作者自身為範本

所謂「人間失格」,即「失去做為一個人的資格」,這是敘寫一個自我意識分裂的社會「邊緣人」之悲劇。

〈人間失格〉全文約五萬六千字,由主角「大庭葉藏」的三篇手記和作者本身的「序言」與「後記」所構成。如果將葉藏的手記與太宰治的年譜、傳記對照合讀,可以清楚看出,葉藏即太宰治以自己為範本所創造出來的人物。

首先,「序言」巧妙地以三張相片揭開序幕,每張相片相對於第一至第三手記,藉由相片的印象,讓讀者深入「我」──葉藏的內心世界。「第一手記」敘述小學以前的少年時期,由於「我看人」和「人看我」所形成的自我意識無法一致,造成自我分裂,乃產生存在感的危機,於是自我丑角化,一味搞笑,掩飾自我真面目,藉以吸引注意,博取他人的認同,實則內心倍感孤寂。

「第二手記」敘述就讀中學的青少年時期,「我」依然搞笑,卻被白癡似的同學看穿。「我」違背父親對他「功成名就」的期望,蹺課繪畫,結識崛木,接觸左翼思想,參與左翼反政府活動,期能為地主的出身贖罪,還耽迷於煙、酒、女人,從而逃避對人的恐懼。「我」為了左翼活動荒廢了課業,卻又對左翼活動感到厭惡,內心矛盾不已。父親離開東京,「我」的經濟不再寬裕,認識咖啡店女侍常子,同感人生之累,竟相約跳水自殺,結果女死而「我」卻獲救,以「協助自殺罪」遭警方提押,終則暫緩起訴。

「第三手記」敘述青年時期,「我」生活頹廢,保證人「比目魚」把「我」當成像是會再去自殺一般監視著。「我」成了三流漫畫家,對未來依舊茫然,透過崛木,認識已為寡婦的女記者靜子,被女人所迷戀的「我」與之同居,因為經濟困窘,「我」自覺只會帶給靜子母女不幸而離開,復與京橋酒吧老闆娘短暫住在一起,直到認識純真的賣煙少女阿良,以為生活可趨於正常,未料兩人婚後竟帶來「悽慘」的痛苦,「我」又回去找靜子,此外還在家中窺見妻子和漫畫商通姦,使「我」對「無瑕的信賴感」整個幻滅了,吞食安眠藥自殺獲救,感到生活無趣,加以「我」咳血、酒精中毒、染上毒癮,與藥房老闆娘發生不倫,覺得人生徒勞無功,寧可一死。未久,「我」被送入精神病院,直到父親病故,被家人送到東北海邊溫泉區靜養三年,其間病況時好時壞,與年近六十的女傭阿哲有了不正常的關係,「我」這時才二十七歲,看起來倒像四十餘歲的中年人。

接著「後記」交代十年之後,大庭葉藏也許過世了,但跟他有過一段情的京橋小酒館娘對於葉藏的好,念念不忘,認為這一切都是葉藏父親的錯。

(四)個人性格缺陷的悲劇

自小家庭富裕,父親事業成功,「我」一直覺得與父親之間的關係冷漠,乃至格格不入,似乎「父親」是一大壓力源,使「我」始終活得很痛苦,甚至於多年之後,京橋小酒館娘談起下落不明的葉藏,還一口咬定,葉藏是個大好人,至於他之淪為「失去做為一個人的資格」,全然是父親的錯。實則京橋小酒館娘的論點失之草率,並不能成立。因為,父親固然對兒子有著世俗的期望,但並不過分,當「我」得知父親死訊,「我」變得像個窩囊廢一樣,感覺自己苦惱的根源整個空了,「我」懷疑,自己苦惱的根源會沉重得那麼厲害,該不會都是父親的緣故吧?綜觀葉藏的一生,充滿了令人引以為恥的事,在第三者的眼裡看來,葉藏不幸的原因或許在於他的父親,可是細思前因後果,葉藏之不幸,關鍵因素在於葉藏本身,且是他個人性格的缺陷所造成。

首先是葉藏本身個性上的壓抑,他畏懼所謂的人際關係,本性就不會與人爭執、頂嘴,完全無力拒絕他人,只是一味搞笑或迎合對方,結果反而累死自己,帶給自己不幸,甚至於「我」和朋友崛木到常子工作的咖啡店,眼睜睜看著崛木和自己的女人常子親吻而毫無作為,因為「就算隱隱覺得有點不捨,也沒有大膽主張所有權,與人相爭的氣力」,如此壓抑自己,豈不可悲?後來「我」總算有一種不平的感覺,想的卻是自己和常子非分開不可。更誇張的是,「我」和純真的賣煙少女阿良結婚,驚見年輕的妻子與人在家中私通,「我」頭暈目眩,心中則喃喃自語:沒什麼大不了的。結果「我」連出手阻止都忘了,只是呆愣在階梯上。這天真信賴感的破滅,當然大大傷害了「我」脆弱的心,使「我」對破敗的人生更感絕望。

敏感的「我」看到人類的虛偽,內心不禁吶喊:「啊!給我冰冷的意志!讓我知道人類的本質吧!人就算踩著別人往上爬,也算不了什麼罪!給我一個憤怒的面具吧!」事實上,想歸想,「我」依然刻意壓抑自我,依然搞笑,尋求另一種自我肯定,長期的表裏不一,像是在左翼讀書會裏面,「我」並非他們的「同志」,然他從不缺席,且為了娛樂大家而來,久而久之,造成自我意識分裂,耽溺於女色、酒精中毒,甚而吸毒,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換言之,「我」之「人間失格」,不能不說是個性使然。

(五)普遍性的時代意義

生命究竟有無意義?有無價值?人生的目的究竟為何?古今中外,多少哲學家思索著此一系列問題,卻始終沒有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解答,人們因此而苦悶不已。當然,有思想的作家總是不斷在思考人生,探索生命,誠如文藝批評家姚一葦所言,一個好的小說家,必定是「廣義的哲學家」,而且對人生有所體認、有所闡揚。讀者藉由其作品發現人生的真諦,作家於是乎發揮了指導人生的功能。小說的表現,實際就是作者的整體內涵;由作者的思想人格即可知其作品,由作品亦可窺作者的人格。

〈人間失格〉的「我」,因為個性的關係,無法融入社會生活,對於生活,沒有目標,也不明白什麼才是幸福,謂「其實我從小,就三不五時地被別人說成是一個幸福的人,但是我卻老覺得自己身在地獄,反而覺得那些認為我幸福的人什麼都沒有比較,就老是認為我很安逸。我甚至還覺得自己背負了十個災禍,旁人背負了其中一個,都足以因此喪命。總之,我不懂。對於旁人痛苦的性質與程度,我完全沒有頭緒」。「我」質疑生活的意義,說:「儘管能夠不自殺、不發狂、正常地談論政黨、不絕望、不屈辱地繼續與生活抗衡著,難道這樣就不會痛苦了嗎?」「我」越是努力去思索,就越搞不懂,搞不清自己的想法,對於未來的方向更是毫無概念可言。

「我」就這樣陷入人生的泥淖中,無法自拔,也沒有宗教信仰的救贖,因為「連神都讓我感到害怕。我無法相信神的愛,只相信神的懲罰。我一直覺得,只有受到神的鞭笞,才會低著頭面向審判殿堂。我相信地獄,卻怎麼也無法相信天國的存在」。針對這樣的困境,作者有兩個極其生動的譬喻,一為形容平常的我是「蟾蜍」,亦即「日日重覆同樣的事,遵循著與昨日相同的慣例,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會有悲痛的來襲,面對著阻礙著前途的絆腳石,蟾蜍,會繞路而行」;再者,形容自己如同卡在電線上的風箏,「在春天風沙的吹動中破掉了,儘管如此,它仍死纏著電線不放,動不動就點頭輕敲著」。這樣鮮明的象徵意涵,誠然於我心有戚戚焉。

二戰之後,傳統人文價值失落,現代人對人性與社會越來越絕望,精神空前苦悶,內在備感空虛,太宰治〈人間失格〉無疑對此做了真切的反映,其破格的文體也正好表達了內在的真實感受。只是,〈人間失格〉固然指出人性的失落、精神的荒涼,具有其普遍性的時代意義,可是就主題意涵而言,色調灰黯的〈人間失格〉於「第三手記」結束之前,否定自我,自嘲為「廢人」,雖強調「一切,終將過去」,然讀之並未能使人的精神向上提升,難免有美中不足之感。

277791888_m.jpg ﹝ 改編電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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