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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岡正值雨季,雨水始終糾纏白晝,即連夜晚亦不放過,然而雨總也有停止的時候。今天,冬陽不但出現,甚至還光亮得有些刺眼。怡純坐在法美園的台階,怔怔的望向盆地,我側臥於階前平整的草坪。山下昇騰淡淡的霧氣,天母一帶的紅瓦屋宇隱約可見,有如一堆堆精巧可愛的積木。
不知怎的,她忽然沒頭沒腦的微笑問我,我們什麼時候結婚?我大吃一驚,結婚?我壓根兒也沒想到。結婚?這是多可怕的字眼。結婚難免離婚,太多的事實擺在眼前,令我心驚。爸媽離婚後,爸爸一手帶大我和哥哥,印象中,父親的臉孔似乎不曾笑過,他只是默默地將蒼老記在深刻的皺紋裏。現在,哥哥也和嫂嫂因意見不合,辦理離婚了,並且搬回來與爸爸和我同住。我每次看見哥哥的小孩那低頭不語、落寞孤單的模樣,就想起以前可憐的自己。何必再挖一個陷阱跳進去呢?何況我覺得只要彼此關照對方,結不結婚是無所謂的。我儘量保持冷靜的說出意思。一塊日影照在牆上,一動也不動。
『難道你不愛我?』
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就像臉少了樣東西,不知是少了個鼻子或是眼睛,看上去很異樣。其實我也不明白,到底愛是什麼?就算愛吧,也不必硬加上婚姻的枷鎖套住對方。婚姻只不過是虛偽的形式罷了。怡純卻不以為然,她認為,結婚才是愛的保證,不結婚,就是不愛她,就是欺騙她、玩弄她的感情。她又說,不結婚只是男人自私的藉口。
祠堂後頭咯咯咯地跑出兩隻公雞,打斷我們不快的爭論。一隻雄壯些的展開雙翅,騎在上面,啄另一隻的脖子,難分難捨之際,園丁衝過來一聲叱喝,兩隻雞嚇得半跑半飛的朝祠堂後方逃逸。
回到臺北車站,電子鐘已指明18:00。她仍不放棄,一直想說服我,但她說的話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車來了,我順勢推她上去,她坐到靠街心那邊的座位,兩眼平視,不理睬我,動都不動,像尊木彫像。我想,這倒好,期末考近了,難得清靜看書。車緩緩駛上馬路,搖搖晃晃的離開。雖然這樣對她不太應該,但我卻感到解脫一般的輕鬆及一種近乎喜悅的心情。
──原刊1979年5月《皇冠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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