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活化的「生死學」
「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無可規避的人生歷程。但健康、年輕的我們往往會忘卻自己有一天也會死亡這件事。直到身遭病痛之苦,或者親人、朋友亡故了,我們才會想起,自己終將從人世間永遠消失,內心因此產生畏懼,進而思索人生的意義。不過,儒家向來諱談「死亡」,孔子就說「不知生,焉知死」,所以中國人對「生死學」十分陌生,一旦面對死亡,每每驚恐畏懼,不知所措。其實,藉由對生與死的正確認識,從日常生活中培養從容迎接死亡的智慧與覺悟,才足以讓我們度過正確而充實的人生。
關於生死學,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國外對此早有研究,並成為在人文社會科學課程與研究上不可或缺的熱門學科。至於國內則少有此一方面的研究,直到中央研究院傅偉勳教授因罹患癌症,乃積極引進外國有關生死學的理論,通過研究、探索,以期建構適應我國的生死觀與生死智慧,其成果有目共睹。近年來,由於政府大力推展「生命教育」,國人逐漸注意到高度精神性甚至宗教性的生命意義之探索,進而成為社會文化嶄新的趨勢。
生死學研究的領域甚廣,包括面對死亡時的「共命死亡學」(如安樂死、自殺、死刑、死亡問題的法律學……等之探討)、環繞著死後世界奧祕的探索,以及較狹義的「生命學」。一般人對於理論比較缺乏興趣,那是學者或宗教家的事,大家所關注的是,面對死亡的挑戰時,如何重新肯定每一個體的生命尊嚴與價值意義。《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Mitch Albom 著,白裕承譯,臺北:大塊文化,1998年7月初版)一書,正是生活化的,十分容易讓讀者接納的「生死學」。
(二)以死亡做為生命最後的計畫
《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敘述知名的體育專欄作家--米奇,自大學畢業後,因為汲汲於追名逐利,放棄了許多年輕的夢想,在滾滾紅塵中迷失了自己。直到十六年後,他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昔日大學恩師--社會學教授墨瑞罹患「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簡稱ALS),將不久於人世,但墨瑞並不沮喪消沉、默默等死,反而努力把自己想說的、想做的事完成。當米奇去探望恩師,墨瑞開始利用生前最後的時間,為學生米奇上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教授的最後這門課是:他自己的死亡。談「生命意義」的這一課程,就在米奇的不安與驚喜的矛盾情緒下揭開了序幕。
墨瑞八歲時母親去世,父親對他們兄弟又似乎漠不關心,所以他很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加上因家境貧困,墨瑞小小年紀就必須分擔家計,他成長的路的確比別人走得辛苦。好在生命中的救星出現了,繼母依娃對他視如己出,鼓勵他接受教育,終於使他擺脫了貧窮,並投入教育工作的行列。繼母依娃的「愛」對墨瑞的人格發展影響極大,日後墨瑞因此而能以愛待人,比如他在精神病院做事時,一反其他醫生的作風,把病人當作朋友,和他們聊天,關心他們,讓病患感受到有人在意著、愛著他們。教書時,他的教學風格與眾不同,他幽默風趣,懂得啟發學生,甚至為了堅持「理念」,還帶著學生參加示威遊行,普遍贏得學生的信任,深受學生的愛戴。
墨瑞的特立獨行,使他在面對死亡時,也不同於一般人的「萎靡不振」。他另闢蹊徑,以死亡做為他生命最後的計畫,他要研究死亡,當它是一本活教材,讓大家研究他的緩慢步向死亡,觀察他身上發生的事,和他一起學習,墨瑞真是生命的勇者。
(三)學習付出愛,以及接受愛
在米奇搭機遠赴墨瑞住所與其相處的十四個星期二,他們談整個人生的歷程。歸納言之,墨瑞認為「愛」是最重要的,愛讓我們活在人間,有了愛,我們即使離開這個世界也依然活在大家的心中。他說:「生命若要有意義,就要投入去愛別人,投入去關懷你周遭的人,投入去創造一些讓你活得有目的、有意義的事情。」正所謂「施比受更有福」,千萬不要被錯誤的庸俗文化所欺騙,不要整天忙於追名逐利,最後才發現自己反而更加空虛。畢竟,對別人付出,才會覺得自己活著。墨瑞特別強調家庭的重要,他說:「如果你沒有家人的支持、關愛、照顧和關心,你就幾乎什麼也沒有。」而且,不只要互相關愛,還要讓對方知道你在關心注意著他。所以生命中最要緊的事,是學習付出愛,以及接受愛。
墨瑞提出幾個重要的觀念,如「接納」、「樂觀」、「不自欺」等。首先,我們要接納「生、老、病、死」的事實,年老並不是衰老,它是成長,年老並不表示自己是無用之人;如果一直不想變老,你就一直會不快樂,因為你還是會變老。當死亡來臨,要樂觀以對,墨瑞不要和大多數人一樣,立即從這個世界退出,他要好好地活下去,他選擇的方式是:尊嚴、勇氣、幽默、冷靜。他認為,即使疾病打擊著他的心靈,但它得不到他的心靈;它會得到他的身體,但得不到他的心靈。有一天,他的身體雖然朽壞了,他的人格卻益加輝耀。當然,他也不自欺欺人,有些日子因為身體狀況欠佳,不免心緒低落,像這樣的話,如果必要,墨瑞會好好哭上一場,不過哭過後,他又會立即專注於生命中仍未失去的種種好東西上面,善加珍惜,諸如親情、友誼,乃至大自然的一草一木。
(四)死亡結束的是生命,不是關係
當親友面對死亡的挑戰,人們無能為力之餘,往往不知所措。墨瑞透過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教導大家相處之道。
若真的想幫助病人,就不應該同情他,而是多多來訪、多打電話,和他談話,如同過去大家相處一樣。儘量讓病人覺到親近感,接觸肌膚往往可以使病人高興,那怕是一剎那也好。墨瑞不自憐自艾,令周遭的人一起痛苦受罪,他對認識的每一個人講,他們要照常過日子--不要因為他而打亂了生活。
此外,最重要的是,立即對所愛的人說出衷心的話語。因為人往往在死後才聽到親友的心聲,然而這時往生者已經聽不到了。所以墨瑞為自己預先舉行一場「生之葬禮」,出席的每個親友都向老教授致上敬意,墨瑞和他們一同哭、一同笑,彼此傾心剖白,此生再也無憾矣。米奇受到啟發,終於聯絡上一直避著他的,深受病魔所苦的弟弟,他告訴唯一的弟弟:「我不想失去你,我很愛你的。」米奇和弟弟之間那道看不見的牆,自此真正拆除了。
大學時代,熱愛運動的米奇稱墨瑞為「親愛的教練」,墨瑞則喚米奇為「親愛的選手」,如今,墨瑞依然扮演米奇以及每一位讀者「生命的教練」。墨瑞說得好:「死亡結束的是生命,不是關係。」墨瑞終於還是走了,但米奇更加想念他,彼此在心中對話,這「生命意義」的課其實繼續在上著。而我們也因為旁聽這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汲取了其中的溫暖與智慧,學習到如何活在世上,以及如何對待死亡,對於整個人生可以說有了嶄新的思考,當然對所謂「生死學」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五)因為真實所以感人
談「生命的意義」乃至面對人人畏懼的「死亡」,都是極為嚴肅的課題,但可貴的是,《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以真人真事來呈現,正因為真實所以感人,讀者一面看著病魔一步一步地侵蝕墨瑞的生命,一面看到墨瑞勇敢地對抗病魔,以樂觀的態度闡釋人生的真諦,謳歌生命的美好,豈有不為之動容者?
本書寫作形式亦頗特出,比如在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之間,作者穿插了十八則小故事,包括師生二人的大學生活點滴、童年回憶以及重聚後相處的片段,使全書讀來更加生動。而作者之善用「譬喻」尤為本書增色不少,比如墨瑞只能靠輪椅活動,隨時要他人幫忙,作者形容「把他像個沙袋一樣從輪椅上面搬到床上」;關於美式足球,作者說這「成為儀式化的體育項目,幾乎形同一種宗教,一種群眾的鴉片」;大學時代,當米奇投注極大心血,完成一百多頁的論文時,他寫道:「感覺像是少棒選手擊出生平第一支全壘打後,意興風發地奔回本壘。」這是多麼貼切的文字!
跟《潛水鐘與蝴蝶》一樣(作者中風癱瘓,全身僅剩左眼能夠眨動,卻展現驚人的求生意志,完成了生命中的最後一本書。Jean-Dominique Bauby著,邱瑞鑾譯,臺北:大塊文化,1997年10月),《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也是完全生活化的「生死書」,極佳的「生命教育」教材,在這功利主義瀰漫、人生價值觀混淆的時代,這樣的好書特別值得我們去研讀、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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