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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現代版《紅樓夢》

《京華煙雲》(原係英文創作,書名:Moment in Peking,於一九三九年印行)是二十世紀中國現代作家、翻譯家、教授、語言學家林語堂(1895-1976)的長篇小說名作,當年轟動一時,登上美國暢銷書排行榜,多年後仍被改編拍攝成電視連續劇,足見其影響之深遠。林語堂是福建人,曾經在北京居住、任教多年,對北京生活十分熟悉,加上自己一直很喜歡曹雪芹《紅樓夢》,於是以北京為背景,模仿《紅樓夢》,寫成了七十萬字的鉅著《京華煙雲》,敘述北京姚、曾、牛三家族發生的故事,被喻為現代版《紅樓夢》。當然,我們也可以從中看到許多《京華煙雲》與《紅樓夢》之間的創作聯繫。

(二)深受《紅樓夢》影響

《紅樓夢》寫大宦族賈府於政治上的衰落、道德上的腐敗、經濟上的崩潰、子弟的一代不如一代,呈現大觀園的富貴榮華與破敗衰亡,充滿末世的悲哀、絕望和無奈,有著浮生若夢的象徵意義,林語堂界定《紅樓夢》為中國愛情小說代表作,更是世界偉大作品之一,表現出中國其他小說罕見的思想深度和哲學追求。林語堂之女林如斯謂:「一九三八年的春天,父親突然想起翻譯《紅樓夢》,後來再三思慮而感此非其時也,且《紅樓夢》與現代中國距離太遠,所以決定寫一部小說。」這是《京華煙雲》的寫作動機。再者,清末民初的上流社會,北京的老社區仍然保存若干《紅樓夢》裏的生活、人物、思想、風俗、習慣,《京華煙雲》譯者張振玉指出:「若說《京華煙雲》裏卷上與卷中是模仿《紅樓夢》,莫若說是不得不爾,因為當時的客觀現實正是如此。同樣,在描寫由清末至抗戰這三十年來的社會與思想的演變,作者的文字也是寫實的,因為客觀現實正是如此,欲求其像《紅樓夢》也不可得了。」由此可知,《京華煙雲》之深受《紅樓夢》的影響。

(三)人物塑造的關連性

《京華煙雲》的曾府,以及姚家後來遷入的宅邸「靜宜園」,皆幅員廣大,尤其靜宜園中,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屋舍精緻高雅,美不勝收,不為世囂紅塵所擾,猶如《紅樓夢》大觀園之翻版。當眾人一起吃螃蟹時,談到千字文第一句「天地元黃」,女主角姚木蘭謂「元黃」即蟹黃的顏色,還引用《紅樓夢》薛寶釵「詠螃蟹詩」的句子「眼前道路無徑緯,皮裏春秋空黑黃」,足見作者有意將個人對《紅樓夢》的偏愛,導入《京華煙雲》之中。不過,《京華煙雲》與《紅樓夢》最密切的創作聯繫,應在於人物的塑造。

林語堂《吾國吾民》談「小說」的篇章,對《紅樓夢》的人物典型有其獨到的看法,他認為,賈寶玉是正當春情發動期的哥兒,愛廝混在脂粉堆裏;林黛玉多愁善感,身體瘦弱,美麗與詩才都勝過其他姐妹;薛寶釵熱情而含蓄不露,性情比較切實。此外,晴雯熱烈,襲人溫柔,史湘雲豪爽,探春端莊,鳳姐潑辣,妙玉靈慧,各有特殊典型。林語堂進一步譬喻:「假如他喜歡黛玉,那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假使他贊成寶釵,那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有的歡喜晴雯,那他也許是未來的大作家,有的歡喜史湘雲,他應該同樣愛好李白的詩。而著者本人則歡喜探春,她具有黛玉和寶釵二人品性揉和的美質,後來她幸福地結了婚,做一個典型的好妻子。寶玉的個性分明是軟弱的,沒有一些英雄氣概,不值青年的崇拜。」《京華煙雲》裏面,作者更闢出篇幅,讓眾人聊起各人喜歡《紅樓夢》中和自己相似的人物。

關於《京華煙雲》的人物塑造,林語堂寫給郁達夫的信提到,大約以《紅樓夢》為擬寫對象,如:「木蘭似湘雲(而加入陳芸之雅素),莫愁似寶釵,紅玉似黛玉,桂姐似鳳姐,而無鳳姐之貪辣,體仁似薛蟠,珊瑚似李紈,寶芬似寶琴,……阿非則遠勝寶玉。」其中,當以「馮紅玉」之似「林黛玉」最為明顯。

(四)紅玉似黛玉

馮紅玉是姚木蘭母舅之女,也是跟木蘭么弟阿非一起長大的表兄妹,比阿非小一歲,但智慧比他開得早,對青梅竹馬、太孩子氣的阿非,紅玉已經懷有一份癡情。而紅玉皮膚雪白,漂亮清秀,阿非十分喜歡她,含情脈脈地告訴她:「你的名字叫紅玉,你好像真是用玉做的,是軟玉,是溫玉。吃了珍珠粉之後,你會像夜明珠一樣那麼光彩照人了。

雖然讀教會學校,紅玉仍是中國舊家庭式的女孩子,只愛中國傳統的東西,而其天賦高,詩才猶勝木蘭一籌。甫遷入「靜宜園」,姚大爺領眾人遊園,出了上聯「曲水抱山山抱水」徵求下聯,才子孔立夫對曰「池魚穿影影穿魚」,木蘭的對子是「鳥歌鳴樹樹鳴歌」,妹莫愁曰「白雲隱塔塔隱雲」,才十五歲的紅玉則一鳴驚人,對云「閑人觀伶伶觀人」,咸認奪魁,因為此一下聯不僅十分自然,且更適於眼前情景,意思是看戲的人本身也在演戲,而正被水對面的伶人觀看,蘊含很深的哲理。是以才貌兼備的紅玉,與淑靜高雅的曼娘、聰明爽朗的木蘭、沉穩安詳的莫愁同被時人譽為「四嬋娟」,頗富名氣。

紅玉自小體弱多病,孔立夫眼中的紅玉,「由皮到骨都是玉的,純潔,高傲,堅硬,脆弱易碎」。姚莫愁分析說:「身為玉質,有利也有弊。玉永遠不受污染,並且硬而脆。但是最精美的玉應當發柔和之光。你看她硬是不肯討我父母的歡心,是不是?」實則紅玉是很任性的少女,她把一逕的愛完全傾注在阿非身上,因為她富有才氣與嬌美,不屑於為了別有動機去取悅於人;她年輕,自傲,任性,不屑於去用陰謀狡詐。也因為紅玉感情上的偏執,身體始終好不起來,莫愁真誠地忠告紅玉:「人這一輩子,要一切事情任其自然,把一切看淡,不必多費心機。你若能學著對人生持這種看法,我擔保你的病自然會消失於無形。

主要是健康不佳,所以紅玉十八歲了,姚家仍未主動提起訂婚,於是敏感心細的紅玉難免心神不安。當健康美麗的寶芬出現,阿非禁不住喜歡她,卻又自覺良心不安。加以紅玉臥病吐血,將詩人巴固娶患有肺癆病的錢素丹乃出於憐香惜玉的一番愛心,誤會為阿非是在說他和自己,使得紅玉鬱悶難解,無法走過情關。自從在什剎海看見採蓮子的小姑娘溺斃,紅玉就一直怕水,最後卻是選擇投水自盡,怎不可悲?

(五)藝術創意之商榷

「紅玉」名字取自「紅樓夢」與「林黛玉」,外貌、個性、才華都跟林黛玉如出一轍。當然,紅玉也跟林黛玉一樣,是典型的悲劇性人物,以早逝收場。林語堂寫到紅玉之死,不禁悲傷落淚。紅玉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人物塑造亦十分用心,但「紅玉」實在太像「林黛玉」,模仿痕跡極其明顯。

與《紅樓夢》之間的創作聯繫歷歷可見,固然是《京華煙雲》寫作上的一大特色,唯藝術貴在創造,《京華煙雲》之過度模仿《紅樓夢》,其作法誠有待商榷,於藝術創意與價值言,亦難免要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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