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卡夫卡致敬
文學藝術追求真善美,但有一種反常的、不合理的形式,或許表現為形體的扭曲,又或許是不倫不類的組合,遠超出人們經驗或習慣的範圍,而使人產生荒誕不經、光怪陸離的感覺,以及複雜的情感。雖然其表現形式怪異、不合乎世俗的邏輯,是人間世界的變形,然仍為一般人所接受,進而體會其中之奧秘,這樣的作品拓開了人類緊密的心扉,產生美學意義及價值,評論家姚一葦稱之為「怪誕美」。
古往今來,文學藝術中或多或少都具有這種荒誕、怪異的成分,現代藝術在這方面的表現更為鮮明與突出,在小說的範疇中,又以捷克作家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的作品最具代表性,想像奇詭,常採用寓言體,如《變形記》、《鄉村醫生》、《判決》、《城堡》、《在流刑地》……等,他洞察人類因戰爭而顯露出來的存在本質之脆弱性,表現出內心對於未來的恐懼,感覺所有的一切都變成無意義的虛無,凸顯人生的「荒謬」、「孤絕」、「痛苦」,以及事實與想像無法跨越的距離,對於生命的意義不斷質疑,其作品就像預言,內容莫不意涵如「謎」,難解難懂,然其描寫人類本質的那種孤立之主題,深深打動讀者,公認卡夫卡是存在主義作家,被視為存在主義文學的源頭,對後來的作家們影響長遠,無以計數之荒謬、超現實的作品都被稱為「卡夫卡式」。
日本當代小說家村上春樹(1949-,むらかみ はるき,Murakami Haruki),毫不掩飾自己對卡夫卡的偏愛與崇仰,索性將第十部長篇小說命名《海邊的卡夫卡》,向存在主義文學大師致敬。《海邊的卡夫卡》捷克語翻譯本出版時,村上春樹說:「這本作品是向卡夫卡致敬的,希望捷克人喜歡。」並引用卡夫卡給朋友信中所提到的:「書必須打破自己內心凍結的海才行。」又說「這正是我想寫的書」,可見其用心之深。
大體言,村上春樹的文學基調是空虛、徬徨、孤獨、失落與悲哀,充斥捉摸不定的疏離感。他曾說「現代小說家必須多少超越現實主義」,故其藝術表現形式傾向非現實性、非合理性與非邏輯性,作品充滿奇思妙想,乃至於晦澀難解,欠缺耐心的讀者往往無法終篇,未能真正走入村上春樹的文學世界。
(二)意涵如「謎」
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跟卡夫卡的小說一樣,著重主題象徵,意涵如「謎」,難解難懂,這對任何讀者而言都是一大挑戰。此部作品約三十萬字,跟《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1985年)一樣,村上春樹再次以兩條同時進行的事件為雙軸,運用高超的寫作技巧,以及對於生命和哲學的想像,深入且生動的將兩個自我放逐的人生軸線穿插交會,讓人物走完「命中註定」的歷程,從而探尋自我的存在與價值。
此書敘事風格詭異而奇幻,一個從小被母親遺棄的十五歲離家少年田村,與父親關係惡劣,情感上毫無交集,他決心「成為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以期在充滿危機的世界生存下去。他沉浸在深深的孤獨中,默默鍛鍊身體,輟學離家,一個人奔赴陌生的遠方。他自名「卡夫卡」,就跟卡夫卡小說的主人翁一樣,勇於反抗世俗,選擇成為自己,堅持做一個對自己負責、忠於自己的真誠的人。另一個主角則是從小因田野教學意外事件而喪失記憶、變得不識字,後來卻可以和貓咪講話的失智、單純的老人中田,一心一意要完成「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目標。以上二人遊走於夢與現實之間,透過隱喻式的犯罪,亦即田村的雕刻家父親在東京中野區遭到殺害,於是這一少一老,一個為了扭轉自己的命運而流浪,一個則是為了找回正常的自己而踏上四國之旅。
少年田村和老人中田自始至終都未有第一類接觸,看似毫無相關,冥冥之中卻被牽引起來,兩人起先不知要去哪裡?也不知下一步要如何?離家出走的少年田村不確定自己是否如「預言」一般殺了父親?失智老人中田似乎在幾近瘋狂的狀況下刺殺田村的父親田村浩一,即Johnnie Walker。逃離東京的他們,在命運安排下,先後來到四國高松的「甲村圖書館」。圖書館館長佐伯小姐正是「命中註定」兩個人所要尋找的對象,她彷彿知道,行蹤不明二十五年之後回到高松的自己,等待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一生受著記憶與原罪所苦的佐伯小姐和老人中田,由於命運的交會,他們順利打開那個「存在或不存在」的「世外桃源」之口而進入了心所嚮往的極樂世界。
另一方面,缺乏母愛的少年田村迷戀「甲村圖書館」館長佐伯小姐,後為逃避東京警方追查,少年田村住到圖書館管理員大島先生位於高知的山中小屋,並且在失蹤多年的士兵引導下,進到森林神秘的核心地帶,不過,少年田村終究捨棄了烏托邦式的森林深處,即使那兒有他深深愛戀的十五歲時的佐伯小姐,他還是聽從「中年佐伯小姐」的意見,回到原來的、令他厭惡痛恨、不快樂的現實世界。佐伯小姐說:「你要在還不太遲之前離開這裡。穿過森林,從這裡出去,回到原來的生活。因為入口不久又會關閉起來。你要答應我一定會這樣做。」又云:「我要你記得我。只要你還記得我,那麼我就算被其他所有的人都忘記也沒關係。」這點明了少年一直不了解的人生意義,原來,人都是因為他人的記憶而有了定位和意義,只要有人記得你,自己就存在了。小說最後,少年田村的「另一個我」心想:「你即將睡一覺。然後醒過來時,你已經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了。」換言之,少年田村將重新回到這世界,繼續生活下去;他從出口走了出來,從異界回到現實,從滅絕走回再生,雖然情節仍留有許多謎團,少年田村依然不甚明白「人活著的意義」,但這已在在意味著,生活不再只是虛無。誠如村上春樹於《海邊的卡夫卡》序言所說的,「他們的精神在無邊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猶豫」,「他被衝往世界的盡頭,又以自身力量返回。返回之際他已不再是他,他已進入下一階段」。
再者,卡車司機星野陪同「令他想起爺爺」的老人中田來到四國,經神秘皮條客「桑德斯上校」之助,找到「入口的石頭」,未料一直跟「入口的石頭」說話的中田這時卻死了,星野乃代替老人中田,關閉了入口,並且達成中田的心願,聽取黑貓Toro的指示,總算「抱持壓倒性的偏見」,堅決地抹殺了難以言宣的,似乎是預言應驗後產生的邪惡分身,由老人中田口中爬出的、白色長蟲般的「那傢伙」,然後,「過去一直迴避人生的責任馬馬虎虎隨隨便便地活到現在」的星野,懷著對老人中田豁達人生觀的憧憬,勇敢回到現實社會,再次展開新生活。
失去記憶的老人中田和只剩下記憶的佐伯小姐,他們的人生早已殘缺,都只剩一半濃度的影子,然而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中年的佐伯小姐透過夢境,回到幸福快樂的十五歲時光;老人中田在死前似乎一瞬間恢復了記憶,彌補了生命的缺憾,二人皆死得平靜安詳。倒是少年田村和卡車司機星野兩個年輕人,因「四國之行」而得以自我救贖,他們經過這一趟奇幻之旅,均變得成熟,比較懂得如何面對現實生活艱難的挑戰。這樣結局,已不像卡夫卡小說那麼虛無、絕望了。
(三)預言是敘事關鍵
古希臘戲劇一向提供現代戲劇、電影、文學的創作養分,作者向經典取經或吸收創意來源,其來有自。村上春樹刻意以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的類似情節,做為《海邊的卡夫卡》的深層架構。古希臘伊底帕斯王弒父娶母,獲悉真相後,自刺雙眼,自我放逐,意指人們在命運的無情操弄下,終究無法逃避註定的悲劇。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屢見這樣的故事,如《發條鳥年代記》的發條鳥先生,為了尋得自己失去的老婆,不得不進入深深的井裡。而《海邊的卡夫卡》如同「伊底帕斯王」的不祥預言,正是此書的敘事關鍵。
田村卡夫卡的父親痛恨妻子之無端不告而別,於是給兒子下了詛咒:「你有一天會親手殺死父親,和母親與姊姊交合。」有著暴力傾向的少年田村,為了擺脫預言式的可怕詛咒,希望成為全世界最堅強的十五歲少年,並阻止悲劇發生,這結局如何?沒有人能確定,但卻不得不做,即使不能改變命運,少年田村也要能夠承擔一切的後果,於是他準備了兩年之後,終於離家出走。然作者在敘事上故意模稜兩可,如真似假,採用隱喻的手法,將故事原型抽離出來,分散在小說的每個角落,諸如佐伯小姐到底是不是少年田村的母親?美
無論如何,主角田村卡夫卡表現出堅強的決心,想要逃離自身命運的詛咒,在希望與絕望之間碰撞,終究逃離不了命運的詛咒,那深深埋在心中的、可怕的、「像黑暗的秘密之水一樣總是在那裡」的預言還是應驗了,「命中註定」的悲劇畢竟無法逃避或改變,之前所有的努力也都失去了意義。既然無法改變命運,趕快走完這一歷程,早一刻把重擔從背上卸下來也好,之後,才能夠以一個完全的「我」繼續生活下去。
(四)想像力的冒險
《海邊的卡夫卡》既然採取怪誕的表現手法,其敘事自是非「合理性」和非「邏輯性」,自始至終,不斷地在現實與虛幻的邊際遊移,讓人分不清虛實。
書中主角之一的老人中田,父親是大學教授,九歲時因戰爭而被集體疏散到鄉下,卻在野外教學因撿到女老師沾染經血的毛巾,遭情緒失控的老師暴力相向,接著發生學生集體陷入不可解的昏睡中,後來孩子們逐漸自然地復原,也都沒有留下異常症狀,唯有中田意識未能恢復,送醫治療後竟變成失去記憶、不會寫字的智障者,影子隨之變淡且只剩一半,中田原先學會木工,但工廠不幸結束營業,他只能依賴殘障津貼度日,又因與人溝通困難卻能夠跟貓咪交談,成了尋貓專家,賺取外快。此外,他還提到「天空落下魚」、「天空落下螞蝗」以及「天打雷劈」等皆逐一應驗,簡直不可思議!
少年田村離家出走,在神社附近失去知覺,醒來後發現衣服沾滿鮮血,隨即得悉令他痛恨的父親在東京中野家裏遭到殺害,少年田村大為驚恐,乃告訴「甲村圖書館」管理員大島:「也許我透過夢殺了我父親也不一定。通過像特別的夢的迴路般的東西,去殺我父親也不一定。」後來,他暫住位於高知的森林小屋,躲避警方搜索,而其進出神秘的「森林核心」,端賴失蹤多年的士兵所帶路,甚至於在「那個地方」遇到死亡的父親,以及年輕和中年的佐伯小姐,實在讓人想不通、猜不透。
再者,書中的同性戀者大島亦男亦女,連大島的哥哥都不知該稱他「弟弟」或是「妹妹」。少年田村的父親雕刻家田村浩一,形象恐怖,不但詛咒自己的兒子,他也是殘忍的貓殺手「Johnnie Walker」,只因得不到妻子的愛,就生吞貓的心臟,收集貓靈魂,藉以製作笛子,希望吹出像宇宙那麼大的笛聲,令個性溫和的老人中田害怕他、憎恨他,然後把他殺掉。此外,皮條客肯德基爺爺「桑德斯上校」,自稱非神非佛,沒有實體,只不過是抽象的觀念。桑德斯上校為司機星野介紹的應召女郎,竟是唸哲學的大學生,暢談抽象的哲學概念。而星野幫老人中田找到的「入口的石頭」,還會忽重忽輕,十分神奇。
《海邊的卡夫卡》裏面,充斥種種怪異的人物以及無法理解的事件、情節,使小說洋溢超現實色彩,乃至讓讀者嘆為觀止,彷如經歷一場想像力的冒險,難以忘懷。
(五)隱喻與象徵
《海邊的卡夫卡》書名即充滿象徵意義,小說主角少年田村告訴佐伯小姐:「沒有人可以幫助我,至少目前為止沒有人幫助過我,所以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因此有必要強起來,就像離群落單的烏鴉一樣,所以我才給自己取名為卡夫卡。『卡夫卡』在捷克語裡是烏鴉的意思。」所以,他身邊經常有一位名叫「烏鴉」的少年,二人不時地對話,此「烏鴉少年」乃卡夫卡的靈魂或是內心的獨白。田村少年迷戀的甲村圖書館館長佐伯小姐,年輕時寫的一首轟動一時的歌曲,命名〈海邊的卡夫卡〉;辦公室牆上掛著的油畫,題為〈海邊的卡夫卡〉。再看〈海邊的卡夫卡〉一曲的歌詞:「當你在世界的邊緣時∕我正在死滅的火山口∕站在門影邊的是∕失去了文字的語言。 月光照著沉睡的蜥蜴∕小魚從天空降下∕窗外有意志堅定∕站崗的士兵們。 卡夫卡坐在海邊的椅子上∕想著推動世界的鐘擺。∕當心輪緊閉的時候∕無處可去的斯芬克斯的∕影子化作刀子∕貫穿你的夢。 溺水少女的手指∕探尋著入口的石頭。∕撩起藍色的裙襬∕看見海邊的卡夫卡。」裏面透露了全書諸多的隱喻,如「失去了文字的語言」指老人中田之不識字及缺乏人際溝通能力;「小魚從天空降下」,是老人中田的預言,且果真實現了;「窗外有意志堅定∕站崗的士兵們」,意謂因反戰而失蹤多年的士兵,後來再度出現,帶引少年田村進出神秘森林的核心;「影子化作刀子貫穿你的夢」,似乎指涉影子少了一半的老人中田刺殺吞食貓心的Johnnie Walker,情景彷如幻夢;「溺水少女的手指∕探尋著入口的石頭」,指年輕時的佐伯小姐以及在古老小祠堂找到的,關乎「那個地方」出入口的石頭;「撩起藍色的裙襬∕看見海邊的卡夫卡」,暗示了佐伯小姐與少年田村的邂逅。以上種種隱喻與象徵,在在值得咀嚼回味。
再者,《海邊的卡夫卡》關於「出口」與「入口」的敘述與描寫,充滿詭異、神妙的氣氛,進出之間得通過「考驗」,諸如找到入口的石頭,或是由神秘失蹤的士兵引導出入森林的核心。此「出口」與「入口」似乎象徵著人生的試煉,一旦經由這樣的試煉,或許可以體會到人生的意義。
又,老人中田於小學因田野教學意外而失去所有記憶,或許隱喻著只向前望而不回頭看的人生,一心在自己的專長上努力,即使有缺點,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調走完人生,算是某種「生命的完成」。至於老人中田
(六)迷人之處
獨特的文字風格以及發人深省的言語,是村上春樹作品之所以迷人的主因,《海邊的卡夫卡》亦不例外。
少年田村搭長途巴士前往四國,作者如此形容車輛高速而平穩地前進:「引擎的轉速也完全沒有變化。那單調的聲音像石臼般圓滑地繼續削落著時間,削落著人們的意識。」少年田村來到「甲村圖書館」,喜歡閱覽室優雅的房間,作者寫道:「我真正在尋找這樣一個像是世界凹洞似的安靜地方。可是以前,那只是一個虛構的秘密場所而已。我還無法相信這樣的場所真的實際存在於某個地方。我閉上眼睛吸進一口氣時,那就像溫柔的雲一樣留在我裡面。真美好的感覺。」少年田村的隨身聽電池用完了,作者如此描述:「音樂像被流沙吞進去似的,就那樣消失掉。把耳機拿掉之後聽得見沉默。沉默是耳朵聽得見的,我知道。」到圖書館四處檢查的高個女子說話聲調僵硬,令少年田村「聯想到被遺忘在餐櫥深處的麵包」。
少年田村迷戀「甲村圖書館」館長佐伯小姐,二人終於發生性關係,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語言在時間的凹洞裡死掉了,無聲地沉積在黑暗的火山口湖底」。事後,佐伯小姐發動引擎,隨即熄火,好像在考慮什麼似地隔了一下,再發動一次引擎,開車離開,作者透過少年田村的靈魂,這麼說:「從關掉引擎到重點發動一次之間的空白,讓你的心感到非常悲哀。那空白像從海上飄來的霧一般飄進你心裡去,長久留在你心裡,而且終於成為你的一部分。」老人中田得到了入口的石頭,反而一睡不起,一直陪伴著的司機星野看他不再說話,「只是繼續死著。沉默加深,側耳傾聽時甚至好像可以聽見地球自轉的聲音似的」。再者,關於「象徵性」,作者藉由「甲村圖書館」管理員大島之口說道:「因為象徵性和意義性是不同的東西。她可能跳過了意義和理論之類的冗長手續,得到應該在那裡的正確語言。就像溫柔地捕捉住飛在空中的蝴蝶翅膀一樣,抓住了夢中的語言。所謂藝術家,就是指具有迴避冗長性的資格的那些人。」
此外,許多發人深省的言語也令讀者印象深刻,如大島先生告訴為愛情所迷惑的少年田村:「因為每個人都藉著戀愛,在尋找自己所缺失的一部分。所以一想到正在愛戀的對方時,就算有多少之分,心情總是會變得悲哀起來。好像一腳踏進了很久以前失去了、但還懷念著的房間似的心情。」「幸福只有一種,不幸卻每個人都有千差萬別。」又如大島先生跟少年田村談論舒伯特的音樂:「這個世界上,不無聊的東西人們馬上就會膩,不會膩的東西大體上是無聊的東西。事情就是這樣。」大島先生和少年田村也談及命運的嘲弄,說:「世界上萬物都是隱喻(metaphor),誰也沒有實際上弒父娶母,對嗎?也就是說我們透過隱喻這個裝置,接受了irony(命運的嘲弄),使自己增加深度增加廣度。」大島的哥哥開車接少年田村離開森林小屋,他十幾年前也曾遇到那兩個演習失蹤多年的士兵,這種事沒有人會相信,於是他告訴少年田村:「用語言說明也無法正確傳達的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完全不說明。」
又,「甲村圖書館」館長佐伯小姐在導覽時說道:「唯有真正出色的東西才能受到優厚的禮遇,只有高遠的志向才能被珍惜地養成。」司機星野是日本職棒中日龍隊球迷,他跟老人中田說:「我家爺爺常常說,世間正因為不能照自己的意思隨心所欲才有趣呀!這也有點道理,如果中日龍隊全部比賽都勝利的話,誰還要看棒球賽呢?」老人中田靜靜地就那樣死著,看起來似乎沒有痛苦,沒有後悔,也沒有迷惑的樣子,星野心想:「中
《海邊的卡夫卡》類似以上精采的文字形容與發人省思的言語,在在顯示作者的才華與想像力,也深深吸引著讀者。
(七)過於賣弄
不過,因為村上春樹個人對音樂、戲劇、哲學的偏好,小說中每見插敘諸多相關的議論,難免招來「太過於賣弄」之批評,如應召女郎提供性服務之後,竟跟司機星野聊起柏格森(Henri Bergson)哲學:「所謂純粹的現在,是繼續蠶食著未來的過去難以掌握的進行。老實說,其實所有的知覺都已經成為記憶了。」皮條客桑德斯上校也談到極其重要的「入口的石頭」何以會出現,他以俄國作家契訶夫為例,向星野引用戲劇論:「所謂必然性,是獨立的概念。那跟邏輯或道義或意義,是成立方式不同的東西,終究是以作用的機能集合而成的東西。如果在作用上不是必然的東西,就不該存在在那裡。作用上必然的東西,就該存在在那裡,這是戲劇論。邏輯和道義和意義並不存在於本身,而是從關聯性中產生的。」再看殺貓人「Johnnie Walker」,準備要殺暹邏貓「咪咪」時竟對著老人中田大談普契尼歌劇:「確實這隻貓令人覺得有這種優雅的嬌媚氣息,我也喜歡普契尼喲。普契尼的音樂裡,怎麼說呢,可以感覺到一種像永遠的反時代性似的東西。雖然確實很通俗,可是卻不可思議地不顯得老舊。那以藝術來說,是一種非常美好的成就。」
諸如此類的議論,或許不盡然有助於推進情節,然其內容結合了村上春樹的閱讀經驗和他所喜歡的音樂,無疑增添了小說結構的血肉,仍然值得細細咀嚼、欣賞。
(八)超越國界與語言
一般認為,村上春樹的作品文體深受美國影響,換言之,他創造出一種具有英語調子的日語書寫,讀起來彷彿翻譯文體。其作品經常觸及西洋文學、音樂、電影、食物、商品等西方事物,充分反映現代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生活現象,既寬廣又深入,有謂其作品在東方讀者看來,散發西方文化的味道,村上春樹似乎把日本文學中充滿異國色彩的東洋味去除了,成為最不像日本人的日本小說家,是以俄國譯者柯巴列尼說:「翻譯村上春樹的作品時,感覺好像和整個世界是相通的。」
村上春樹說過,他希望以最簡單的文字,表達難以用文字表達的東西。其獨特的文字的確自成一格,吸引著讀者。事實上,除了文字之外,村上春樹發揮豐富的想像力,透過「卡夫卡」式的怪誕手法,敘述謎樣的故事,呈現足以深入讀者內心的東西,超越了國界與語言,成為世界共通的經驗,更是他寫作上的一大成就。就如《海邊的卡夫卡》,故事內容很難用常理和邏輯去解釋清楚,其內涵語碼(Connotative
Code
)與象徵語碼(Symbolic Code)卻讓人讀後回味無窮,不斷在心中繼續思索,探尋著自我的存在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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