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277781235_m.jpg  

(一)台灣最新大河小說

繼鍾肇政《台灣人三部曲》、李喬《寒夜三部曲》,1989年東方白以十年時間苦寫完成《浪淘沙》,其所獲致的文學藝術成就,將台灣大河小說推向了高峰,代表著台灣小說邁入嶄新的境地。十七年後的2006年,已逾從心所欲之年、曾代理過台中市長的邱家洪,退休後重拾筆桿,耗費四年的光陰,克服病痛,交出台灣最新大河小說《台灣大風雲》,堂堂五大冊,號稱二百萬字,比前述三部大河小說的字數更多,規模更龐大,邱家洪驚人的寫作毅力令人嘆為觀止,他甚至於因此「把桌面寫出一個凹洞」。陳恆嘉謂,《台灣大風雲》「演繹台灣近代史」,認為這是「大時代、大氣魄、大歷史感」的小說,意圖強烈、內容豐富、充滿語言魅力、情境模擬自然生動,而且一氣呵成,誠為台灣文學的一大異數。果真如此乎?在這追求「輕薄短小」的時代,此一超級長篇是不是足以吸引讀者看完五巨冊?對作者來說,的確是空前的大挑戰。

(二)展現說故事能力

《台灣大風雲》小說共分「二次浩劫」、「失落的帝國」、「二二八驚魂」、「民主怒潮」、「台灣風雷」五冊,計55章,外部時間自台灣日據時代的1943年二次大戰末期開始,直到政黨輪替後的2001年主角林金地去世為止,歷時近一甲子,主要寫的是溪北地區林金地、鄭明智、蘇漢標三個政治世家的恩怨情仇,人物眾多,情節複雜,難得的是邱家洪將故事說得條理分明,展現新世代作家望塵莫及的說故事能力,應足以吸引喜歡小說的讀者。

林金地和鄭明智是農校同學,二人臭味相投,理念相合,以「蠻牛」、「憨豬」互稱。林金地務農,不問政治,鄭明智則於日據時代即為溪北庄長,光復後擔任鄉長,台灣推行地方自治之後,二人都投入選舉,分別當選縣參議員、省參議員,成為地方白派要角,兩人還因林金地次女林秀荷嫁給鄭明智長子鄭俊雄而結為親家。為了追求公平正義,促使台灣民主政治理想早日實現,兩家族積極從事政治,林金地、妻劉美苡、次女林秀荷皆先後當選縣長,林秀荷縣長更於卸任後陸續擔任省議員、增額立法委員,延續政治香火。鄭明智則一直連任省議員,直到退休。最後,林金地應邀參與台灣政黨政治活動,親眼看到台灣總統直接民選,其一生追求台灣政治民主化的心願終於實現。至於,蘇漢標(曾改名「福田隆恆」)雖為日據時代的公醫,然唯利是圖、趨炎附勢,與公義正直的林金地形成強烈對比,彼此更是政治上的死對頭,光復後,蘇漢標加入執政黨,曾任兩屆縣長,成為地方紅派領袖,但施政假公濟私,不得民心。

林金地子林孟斌與日本同學加藤貞子相愛,貞子懷孕,而林孟斌徵調海外,為免無法在社會立足,貞子徵得蘇漢標子蘇俊昌同意,嫁入蘇家,生下林孟斌的骨肉蘇敏信,蘇林二家其他人皆不知此一秘密。幸蘇俊昌將敏信視同己出,大力栽培,後來敏信自日本學成歸國,與生父林孟斌同台競選縣長,當貞子告知林孟斌,敏信為其骨肉之真相,林孟斌轉而暗助蘇敏信,使蘇敏信當選縣長。選後,蘇敏信偕妻女向老縣長林金地請益,由於政治理念一致,相談甚歡。至於蘇漢標,先前在其子蘇俊昌競選縣長敗給林秀荷未久即因病去世;當林金地八十一大壽時,蘇敏信稱林金地為「阿公」,象徵林蘇兩家族的世仇,正式劃下了句點。

由於《台灣大風雲》的情節推展,每以台灣歷年來各項選舉為主軸,可以說是一步一腳印,留下了台灣民主進展的軌跡,彌足珍貴;加上作者曾任公職,熟知地方選舉黑幕和地方派系之運作,是以書中對此之描述,詳細深入,誠為其他小說所罕見,堪稱本書之一大寫作特色。

(三)塑造正港的台灣人

書中最成功的是,莫過於塑造了林金地這個「正港的台灣人」,他是雷公脾氣、頭戴斗笠的做田人,一生追求公平正義,也是以助人為樂的人道主義者,眾多人物之中,作者對林金地的著墨最多,邱家洪自承,寫到後來,「有時還分不清林金地是虛擬人物,或是我真實的朋友,甚至是我本人?」

林金地憤世嫉俗,瞧不起出賣靈魂的三腳仔以及支持皇民化的鄉民,他誓死不改用日本姓名,甚至於被庄長鄭明智指派接替李水土「保正」一職,也是為了將保正的食物配給轉送給因病纏身的老友施瑞鱗夫婦之故。作者善加運用人物語言來呈現蠻牛林金地的火爆個性,諸如林金地兒子林孟斌和同是臺北帝國大學同校同學的加藤貞子,被本名張木枝的上野巡查補以林孟斌誘拐貞子離家潛逃為由,將他們銬上手銬,林金地因而怒目瞪眼,破口大罵:「張木枝,莫非我前世踏破你祖公的金斗甕仔,這世你來尋仇?三番兩次洗我門風,找我麻煩,到底是何居心?你給我講出一個道理來。」(第1冊第180至181頁)接著他連在場的庄長鄭明智也一道罵:「扮歌仔戲給誰看?你們統統是青面獠牙的狼群狗陣,沒一個正經的。」(第1冊第181頁)類似的例子,俯拾皆是,其人物個性刻劃之生動,由此可見一斑。

林金地為了堅持公平正義,於日據時代和戒嚴時期,都曾遭編織罪名,施予嚴刑拷打,乃至入獄坐牢,他卻不屈不撓,毫不退縮,繼續為台灣的民主發展而努力奮鬥,正是台灣主體意識的象徵。而鐵漢子的林金地,其人道精神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例如他出錢出力,長期照料前溪北庄長施瑞鱗夫婦,可是施家兒子戰後由中國大陸返台,掌握大權,卻誤會林金地侵佔其家產,處處找他麻煩,恩將仇報,林金地則寬容以對,並不怨恨;寡婦阿苗子女眾多,生活無以為繼,林金地伸出援手,無條件贈送已開墾的溪埔地供其耕作,還認阿苗的長子張義鐘為義子,苦心栽培他;開設賭場的黃木連手下阿前和阿上,不務正業,常拿刀恐嚇林家,林金地不願毀了年輕人的前途,一再地原諒他們;又如兒子林孟斌幸運中了愛國獎券第一特獎,原本打算利用這筆意外之財來籌建農藥廠,林金地獨排眾議,認為這是不義之偏財,只適合拿去救濟貧民,林孟斌無話可說,只好以「無名氏」名義捐給縣政府,經縣府查明後,於是成立了「林金地救濟金專戶」。後來,林孟斌婚宴所收的禮金,林金地也將之捐入前述專戶,長期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四)小說表現瑕不掩瑜

整體而言,《台灣大風雲》是作者邱家洪本土意識的具體呈現,內涵語碼(Connotative Code)十分明確,唯大量透過人物對話來直接論述,人物動作描寫極少,就小說表現技巧言,實有待商榷。而本書採取寫實主義的全知觀點敘事方式,配合人物心理刻畫,塑造人物堪稱成功,特別是貫串全書的主角林金地,其一生可謂台灣民主政治發展的縮影,個性也充分凸顯真正台灣人堅強不屈的特點。書中,對於台灣喜慶喪葬民俗、日本文化乃至皇民化運動、戰爭期間措施等等的細筆刻劃,十分用心、精彩,是文學結構主義強調的「文化語碼」(Cultural Code),使全書顯得有血有肉,不致過於乾枯。當然,《台灣大風雲》的故事性強,高潮迭起,甚多場景描寫生動,驚心動魄,相當吸引人,此當是作者有意為一般讀者所寫,也的確適合改編劇本,拍攝成電視劇,讓更多的觀眾來欣賞。可是,諸如神風特攻隊為了替慰安婦報仇而駕機俯撞軍中休閒中心的情節,又未免失之於誇張。

此外,《台灣大風雲》的人物語言和敘述語言,夾雜不夠純正的閩南語,足見其方言之寫定,尚有一段遙遠的長路要走;而作者行文不避本土俗語甚至使用罕見的字詞,如「每一幕伈伈怵惕的往事」(自序)、「骨寒毛豎,縮慄半天」(第1冊第311頁)、「確實咷不出聲來」(第2冊第13頁)、「隸隸陽陽反唇相譏」(第3冊第101頁)、「無不努牙突嘴、軫悼腸斷」(第4冊第16頁)、「忽然驚慓惶恐,自我提高警覺」(第5冊第170頁)……等,每每造成文字表現的不協調感。另有可議的是,小說人物影射台灣當代政治世家及人物,固然未嘗不可,但一再讓李登輝總統在不同階段出現,跟小說主角產生交會與對話,似乎過於刻意,且書中李登輝總統於日據時代戰爭末期自日本返台,擔任高射砲部隊中尉隊長的情節,顯與史實不符,難以令人置信,應是此書一大敗筆。

arrow
arrow

    喬桑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