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代,我讀的是全國獨一無二的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當時即已拜讀張拓蕪在《中華文藝》上連載的「代馬輸卒」系列散文,對其中風左殘,重又拾筆寫作,以樸實、諧趣的文筆,寫過去軍中的小人物,描繪真實感人的生活面,乃至以殘廢的退伍軍人的心情,寫臺北社會生活所面臨的窘境,哀而不傷,每有發人深省之處,內心極為佩服,而其作品及風格在以抒情、寫景、隨筆、小品為主流的七○、八○年代臺灣散文界,均可謂獨樹一幟,先後獲得中山文藝獎、國家文藝獎……等之肯定,確是實至名歸,咸認其散文創作在現代華人文學史上必然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
真正認識張拓蕪本人,則是在民國七十二年,當時我已任職清傳高商數年,校長連勝彥先生為臺北縣青溪新文藝學會創會理事長,我義不容辭地協辦會務工作,正因為這一層關係,於是經常有機會在會議的場合遇見擔任理事的張拓蕪。他早已是聲名大噪的作家,對年輕朋友卻非常親切,沒有一點架子,頗令我留下好感。會後找他聊天,發現他說話就跟他的作品一樣,流露著「自我嘲諷」的特色。談及他的名字「拓蕪」,他說詩人鄭愁予喜歡此二字,乃有「山退得很遠,平蕪拓得更大」(〈賦別〉)這樣的詩句。我說「拓蕪」意味著積極進取,追求美好的遠景;他笑稱,只可惜「沒一丁點兒蕪地可拓」呀!當大陸為他出版精選集,他送我一本,由於大陸出版品的編印水準明顯不如臺灣,他便自己挖苦說,這樣的選集猶如將一些垃圾掃在一起,雖不盡滿意,但總有版稅可拿,正好做為返鄉的盤纏。
有一回,張拓蕪罹患怪疾,不良於行,時當選增額國大代表的連理事長得知,派我代為前往慰問,張拓蕪很感謝,堅持題字送書,而且隨我同往的司機也有一份,其熱誠讓人印象深刻。有時候,久未開會,偶爾通電話,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甚至包括交女友的種種。他固然待人和氣,但對於不喜歡,尤其是文章不好又愛沽名釣譽的人,卻從不客氣,往往直言批評,不怕得罪人,其率性由此可見一斑。
他曾一再面邀我和內人一起到后山居,說要露兩手巧藝給我們嚐嚐;從文章中得知,張拓蕪的廚藝和牌藝都不是蓋的,但我和內人怕太麻煩他,直到今天仍不敢前去叨擾。張拓蕪的好客,無庸置疑,民國八十六年八月,不知哪兒飛來「橫財」,他在忠孝東路的「雅宴」邀約一些文藝界和非文藝界的朋友餐敘(到了現場方知是張拓蕪前輩七十壽誕),我也在受邀之列,深感受寵若驚。當天許多文壇前輩,像朱西寧、尼洛、周夢蝶、楚戈……等都應邀出席,可見張拓蕪雖因率性而容易得罪人,其實他的人緣還是不錯的。由於他不肯收禮,我便送他一首七絕以為祝賀,詩云:「代馬行空五彩紛,文壇享譽樹嘉勳;人生七十方開始,雅宴群仙祝冠軍。」
近幾年,臺北縣青溪新文藝學會人事更迭,加以本身工作忙碌,乃漸疏於聯絡,但由隱地的談話得知,「代馬輸卒」五書滯銷,版稅嚴重失血,張拓蕪還屢屢為新作難產所苦。我聽了,內心不時為他祝禱,盼他海闊天空向前航,早日走出生命的低潮。在臺灣師大國研所進修時,我曾以其散文做為研究主題,撰寫〈張拓蕪散文的自我嘲諷〉一文,發表於《明道文藝》,藉此重讀他所有的散文著作,深切了解到所謂的「自我嘲諷」,正是他在動亂時代、坎坷歲月中得以自處的一套生活哲學,所以張拓蕪應是絕不輕易向命運投降的。
後來,張拓蕪一度因為在街頭賣彩券而成了熱門新聞人物,此事隨即作罷。不過,我相信,吟嘯徐行的張拓蕪,必然從困頓之中獲得許多寶貴的寫作素材與靈感,我們當能不斷讀到他的新作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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