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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_9687972_1.jpg    ﹝臺北:遠流﹞


旅行是一種「遭遇」,遠離自己原本熟悉的人、事、物和環境,去看外部世界,這是一種跨越疆界乃至文化空間的行動,不僅僅是吃、喝、玩、樂而已,它還具有深層的文化意涵,形諸於文字則成為一種特殊的書寫,稱之曰「旅行文學」。當然,旅行文學除了注重旅行者如何以敏銳的文字呈現在異地旅行時對於異事異物的內在互動,亦即所謂的「感受」外,也包括回歸之後對本身生活文化的衝擊與反省。簡言之,旅行文學不只是寫山水人文風景、所見所聞,還需要在作品中表達個人內心的轉折與省思,讓讀者也隨之在時空互動中,產生知性或感性的激盪,如同親身經歷一趟有意義的旅行。

回顧文學史,《徐霞客遊記》是中國明代著名旅遊家、地理學家徐弘祖的旅遊日記,詳細記錄步履所經的地理環境,也是世界上最早記述岩溶地貌並詳細考證其成因的書籍。徐霞客的一生,除了家中發生重大事件外,幾乎沒有停止旅遊,其所留下的文字記載,乃是地理學家和考古學家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固然有其不可磨滅的價值,但畢竟少了些文學韻味。再如清康熙年間郁永河《裨海記遊》,備述臺灣山川形勢、物產風俗、番民情狀等,歷歷如繪,堪稱臺灣本土旅遊文學之始祖,然真正的旅行必定觸及生命的本質,相較之下,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王安石〈遊褒禪山記〉就耐人尋味得多。〈鈷鉧潭西小丘記〉寫小丘景物之特異與偕同友人在此遊樂的情趣,進而借小丘之被賞識,哀悼自己的遭到貶謫;而〈遊褒禪山記〉不著重寫景,也不著重寫名勝古蹟或風土人情,而是著重在個人的感慨上,可以說借遊巖洞來抒寫個人對做事治學的人生哲學。近讀充滿文學氣息的舒國治《門外漢的京都》(臺北:遠流),此書則另闢蹊徑,不只是描述古都之風土、人文、勝景及美食,尤其可貴之處,在於指出唯一「閒」字方得旅遊之趣,值得吾人細細去體會也。

《門外漢的京都》著重在隨意瀏覽,只在門外,不登堂入室,也不逢寺便進,特別盯著某樣國寶凝視,只求遊目於美景之延展或建物之佳廓,此即「門外漢」之精神,全然放鬆,無負擔、無壓力,因為如過於專注,必定嚴肅,則盡失閒趣矣。作者於字裡行間一再強調「不宜深究」的旅遊心態,唯其如此,才有寬裕的時間、從容之心情,免於掉入古都千年歷史的泥淖、揹上沉重的負荷,而能享受自由自在、自得其樂的閒情逸趣,於是乎處處不起眼的角落或看似隨意的擺設,都讓作者有了「不期而遇」的心領神會。

門外漢不趕時間,少坐車,多走路,興之所至,歡喜遊之,即使遇雨亦不困惱,因如此一來,大好風景便只有門外漢一人獨享,豈不快哉!試看景點之「四處無一人,池中的鴨群也上岸歇著,空氣是如此的鮮新青翠,這一刻,天地何等靜好」。(頁七至八)慢慢行走,無意間發現京都極富古時魅力的一景一物,這通常不被特別注意的地方,才是最清新可喜、最值得駐足品賞者。

再如搭乘電車,坐著坐著打起瞌睡,舒服得睡過頭,索性順其自然,一睡睡到終點站,不出月台,登上回程車,再慢慢往回坐,多麼悠哉!如此之「閒」乃得旅遊真昧矣。

《門外漢的京都》介紹甚多老店名菜以及小鋪小吃,然而作者所極力推薦的「野餐」,卻是一般旅遊書絕無僅有者,它擺脫平日那種進店用餐的麻木慣性,充分體現門外漢的旅行閒趣,在超市和小攤選備野餐的食物,或飯糰、壽司,或麵包、甜不辣,「東走西走,選定一處地點,坐下,開始吃飯,吃著吃著,或邊看著遠處的車輛、橋上的行人,或只是受拂著和風、自己想著事情,吃著吃著,忽的你竟有些天涯孤獨的冷落感」,(頁一二)或者「吃著飯糰,見往來遊人頸上還繫著剛洗完溫泉的毛巾,豈不又像是寅次郎所經之鄉,噫,何好的一個冬日下午」。(頁三十七)此種足以洗滌性靈的「感覺」,當然也是自助旅行者所專享的權利,參加旅行團的觀光客不太可能有此福氣。

這樣一本專以京都為主題的遊記,必然提及各景點、名店等,雖難免「旅遊指南」之譏,且各篇長短不一,多者八九千字,少則三五百字,差異頗大,就文體言,確有其缺點,不過此書顯然不向流俗的大眾文化靠攏,其文字流露古都般簡樸之美,淡而有味,且內容乃是旅行者浸淫多年而得的精萃,一般因應出版計畫的作者,絕對寫不出來這種濃郁的人文氣息和人生哲學的味道。舒國治對於旅行之隨興閒散的實踐與闡述,以及旅行文學境界之提升,教人衷心讚嘆之餘,亦悠然神往,久久不忍釋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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