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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說與神話關係密切  

神話對後代小說的形成與發展,有著積極影響,神話和小說都具有虛構的人物、故事,但神話的虛構是不自覺的;小說的虛構是自覺的;神話的故事比較簡單,小說的故事比較豐富。正是由於神話形式的不斷流傳與啟示,才促成了小說形式的產生。王孝廉指出,神話轉換為文學以後,雖然往往消失了它本身的神話意義,可是神話卻做為文學中的藝術性的衝擊力量而活躍起來。樂蘅軍進一步認為,神話與小說的關係不但源遠流長,而且「無論神話本身如何演變其內涵和風貌,小說始終都能以它自己的特性去涵攝和運用神話;或者將神話作小說的素材,或者是技巧運用上的道具,或者是思想的借喻,甚至是作品全部構思形式;總之,小說從沒有完全脫離過神話的影響和關聯。」即使是當代小說,對神話的借引或運用,每有其象徵意義,且未脫離「神話再造」的範疇。

以長達十年時間寫作完成超過一百三十萬字的大河小說《浪淘沙》而享譽文壇的東方白,其小說即與神話關係密切,形成一大特色,尤其是短篇小說方面,比如選入前衛版臺灣作家全集之一《東方白集》的〈尾巴〉,東方白即透過神話的轉用以呈現思想,值得讀者細細品味。

(二)「尾巴」是一種神異的組合  

人類無尾巴,乃視有尾巴為異常。事實上,中外神話裡,「尾巴」是備受尊重、推崇的。希臘神話中,宙斯之子克瑞希歷斯為了補償過錯而前往殺死所謂不死的惡獅,惡獅死後化為天上最剛烈的星座--獅子座,獅子座的符號即以獅子強而有力的尾巴作圖案,象徵無限的生命力和充滿王者霸氣的威嚴。又,中國神話裡,長尾的龍、蛇往往是力量與生命的象徵,甚至看成是土地的化身,為原始人所羨慕,是以有許多中國神話人物是有尾巴的。茲以集地理志、方物志、民族志、民俗志於一身的中國上古文化奇書《山海經》為例,依其記載,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昆崙丘上黃帝帝都的守衛者陸吾「其神狀虎身而九尾」、「和山」山神泰逢「其狀如人而虎尾」、鍾山之神燭陰「身長千里。……人面,蛇身,赤色」、共工之臣相柳「九首人面,蛇身而青」、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則雷」、化生人類的大母神女媧「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澤神延維「人首蛇身,長如轅,左右有首」……等。換言之,尾巴是一種神異的組合。

(三)東方白〈尾巴〉的神話轉用與思想意涵  

短篇小說〈尾巴〉於一九七八年發表,收入《東方寓言》。東方白從神話中汲取靈感,創造出亦莊亦諧的「尾巴鄉」,經由主人翁的進出尾巴鄉,指出「有尾」或「無尾」荒謬的本質。

東方白〈尾巴〉中的一位聾啞學校的老師阿九,遠赴合歡山與奇萊山尋採人參,不幸被「尾巴鄉」人所捕。尾巴鄉人把尾巴當神崇拜,認為尾巴是榮耀、完美、至善的象徵,他們的科學證明,尾巴是人類進化的確認,人而無尾乃是一種嚴重疾病。他們認為阿九患了良性無尾症,強迫給予一整年的激尾素治療,當他長出一條五尺長的尾巴,他不但學會尾巴鄉的語言文字,甚至對尾巴不再反感,反而由衷的讚嘆:「啊,尾巴多麼重要!沒有尾巴真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後來阿九和有著漂亮尾巴的護士女友「娓娓」相偕上山野餐,不幸遭黑熊襲擊,在力搏黑熊中,頭因碰撞而昏迷不醒。醒過來後,尾巴鄉已不存在,他無奈地回到平地的無尾世界,極不情願地接受痛苦的「斷尾」手術,他辛酸地想著,人為什麼不能有「有尾」的自由?

東方白藉由傳說的轉用,將小說的重點放在阿九此一角色經過「生尾」「斷尾」的心路歷程,嚴肅地思考人性易被扭曲、改造、收買的脆弱本質。在阿九身上,我們清楚看到,從排斥反抗到隨順屈從再到心悅誠服的改變過程,它讓人反省,在單一政治意識體制管控下,無助的民眾絕不被容許有任何異議,豈不可悲!東方白對於七○年代臺灣之威權統治的批判,昭然若揭。

(四)提高小說的藝術性與思想性  

東方白於文學自傳《真與美》少年篇提到,自初中一年級就開始接觸希臘神話,對聖經故事也產生閱讀興趣。所以說,東方白小說無論有意或無意地轉用神話,都有跡可尋,其來有自。加以透過結合神話的誇張、非理性形式來傳達其思想觀念,正是其「文學哲學化」兼「哲學文學化」的具現。神話提供了東方白小說創作的沃土,同時神話與傳說色彩也形成東方白小說創作的一大特色。

東方白的短篇小說〈尾巴〉,與〈臨死的基督徒〉、〈天堂與人間〉、〈孝子〉、〈東東佛〉、〈道〉、〈棋〉、〈普陀海〉等篇,都以神話或傳說做為全篇的主要結構,逐步鋪延,終而突顯主題,〈尾巴〉讓人反思,什麼才是真正該有的生活方式?這篇小說本身與神話的有機結合,不但使戲劇張力增強,讓我們與作者的心靈產生共鳴,體會其中的奧義,也使小說提高其藝術性與思想性。

故事性強、思想性高是東方白小說的重要特色,此一特色又有賴於「神話轉用」的促成。東方白小說裡洋溢的神話色彩,在當代華文世界中,可謂獨樹一幟,絕無僅有。〈尾巴〉無疑即為一最佳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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