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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86352_m.jpg ﹝ 先嗇宮交阯陶 ﹞

(一)《詩經》是活生生的文學  

所謂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十三經之首的《詩經》,在春秋時代是士大夫及上流社會人物必讀之書,加以諸侯間交往頻繁,外交人員為了鍛鍊口才,加強外交辭令,使其語言含蓄、婉轉而又生動,常會引用詩經章句,來表達本國或自己的態度和希望,所以孔子云:「不學詩,無以言。」除此之外,讀詩咸認為還具有涵養品德、練達世務的功用。

《詩經》本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北方文學的代表,它在孔子時稱為「詩」或「詩三百」;到了漢武帝時,獨尊儒術,將孔子整理過的書稱為「經」,才確定《詩經》為名。《詩經》都是周朝的詩,分為風、雅、頌三大類,共三百零五篇,「風」大多數是經過潤色之後的各國民間歌謠;「雅」分小雅、大雅,多數為王朝士大夫之作;「頌」分三類,周頌,全部是廟堂祀神之辭;魯頌,則全為阿諛 時 君的詩;商頌,多是祀神的樂歌,少部分為討好 國 君的作品。大體而言,《詩經》反映了周代的社會面貌和人民的思想情感,閱之猶如讀到一部周族從后稷到春秋中葉的發展史。

其中十五國風是《詩經》的精華,多的是抒寫關於戀愛、婚姻、家庭生活的精采作品,可惜從漢代以來,迂腐的儒生和道學家拘泥於所謂的「詩序」(一般認為是孔子和子夏所作),即總論全詩之義的詩〈大序〉或分論各詩之義的詩〈小序〉,一味把國風中那些平民思婦吟咏情性的詩篇,都說成是讚美某人或是諷刺某人之作,含有教導世人的大道理,希望藉此在政治和教化上發生作用,合乎陳說人倫道德或通經致用的原則,如此硬是曲解原意,把詩說成教訓或鑑戒的意義,以致這些活生生的文學作品,都變成了死板板的八股、教條,弄壞了後人讀詩的胃口。

(二)〈野有死麕〉  

以「召南」之〈野有死麕〉為例,原詩為:「野有死麕(ㄐㄩㄣ),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ㄙㄨˋ),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通「撼」)我帨(ㄕㄨㄟˋ)兮!無使尨(ㄆㄤˊ)也吠!」大意是:「野地有隻男子獵得的幼鹿,用白茅草包裝起來;一位姑娘正值思春,年輕男子就以此獵物來討好求愛。森林裡有些小樹,野地有隻死鹿,用白茅草綑作一束送給嬌美如玉的女子。兩人互有好感,男子性情衝動,但姑娘要他先別著急,放輕鬆,慢慢兒來,不要粗魯地硬將她的衣裙扯開,千萬別驚動那不解何故的狗兒狂吠起來!」

此分明是一篇年輕男女於野外大膽調情求愛的詩作,其男歡女愛之描述,多麼生動!漢代鄭玄卻認定為「淫詩」,宋儒朱熹則受到當時理學思想影響,在其《詩集傳》說:「南國被文王之化,女子有貞潔自守,不為強暴所污者,故詩人因所見以興其事而美之。」此一說法昧於詩義,無異於掩耳盜鈴,實在無法令人茍同。

(三)〈關睢〉  

如果我們敞開心胸,擺脫「詩序」和漢儒的「思想桎梏」,就詩論詩來看《詩經》,就詩的原文,推尋其原意,就會覺得《詩經》可親可愛多了。茲再以《詩經》第一篇「周南」之〈關睢〉為例,原詩云:「關關睢(ㄐㄩ)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ㄏㄠˇ)逑。參差荇(ㄒㄧㄥˋ)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ㄇㄠˋ)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大意是:「睢鳩水鳥雙宿雙棲在河中沙洲,關關地對唱著;純潔美麗的好姑娘,真是彬彬君子追求的好對象。姑娘左手右手順著水流,採著河水中長長短短的荇菜;純潔美麗的好姑娘,真是教人醒著相思夢裏愛呀!但追求姑娘的心願難以實現,醒來或夢中都在害相思;一片深情多麼悠長,整夜翻來覆去,難以成眠。長長短短的荇菜,姑娘左手採來右手揀;君子彈琴奏瑟,向純潔美麗的好姑娘傳達愛意。姑娘左手右手不停地採擇著長長短短的荇菜,皇天不負苦心人,君子終於敲鐘打鼓,快樂地將純潔美麗的好姑娘迎娶回家。」

就詩論詩,這是一首男女戀歌,絕對無庸置疑,此詩描寫一名男子愛上一個採荇菜的美麗女子,因為「求之不得」而飽嚐相思之苦,所幸最後有個圓滿的結局,郎才女貌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詩中苦樂的描寫,層次分明,錯落有致。偏偏〈詩大序〉謂:「〈關睢〉,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關睢〉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睢〉之義也。」像這樣勉強配合政教風化以詮釋詩歌,認為詩中的「君子」指周文王,「淑女」指文王之妻「太姒」,實在荒謬可笑,完全是牽強附會的曲解,毫無趣味可言。

(四)〈靜女〉  

「邶風」之〈靜女〉亦可充分說明漢儒解詩之迂腐心態,原詩如下:「靜女其姝(ㄕㄨ),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ㄌㄩㄢˇ),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ㄩㄝˋ)懌(ㄧˋ)女(ㄖㄨˇ)美。自牧歸(ㄎㄨㄟˋ)荑(ㄊㄧˊ),洵美且異;匪女(ㄖㄨˇ)之為美,美人之貽。」大意是:「姑娘多麼善良美麗,等著我去城樓角落幽會;她故意躲藏起來,惹得我苦惱地搔頭徘徊,不知如何是好?姑娘多麼善良美麗,送我的紅管表示情意深長;那彤管紅光閃閃,教人越看越是喜愛。從郊外回來,姑娘再送柔嫩的白茅表示愛意,那嫩茅真是美得特異,祇因那是美人兒所送的啊!」

這首詩以女性為主角,將一對青春男女戀愛生活的情趣,極為生動地描繪出來,先是女子約會時躲了起來,再送給男友紅管,後來又送白茅給心儀的對象,在在看出女子的矜持與主動,確是一篇充滿愛意的出色作品。〈詩序〉卻說:「〈靜女〉,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德。」漢儒鄭玄發揮「想像力」,進一步解釋:「以君子及夫人無道德,故陳靜女遺我以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為人君之配。」如此真是大煞風景,不知所云,一般讀者應該都不太可能接受這樣「正經」、「嚴肅」的說法吧?其實,「彤管」或可解為紅管草、紅管的筆或是像笛的樂器等,總之,它在詩中不過是男女用來表達愛情的禮物,和「道德」根本很難扯上關係。〈靜女〉的內容就是這麼簡單,類似此種以男女約會為題材的作品,在「國風」中比比皆是。

宋明以來的道學家,聽到男女情事,就要掩耳而走,讀《詩經》時,於是以理性取代感性,把這些先民發乎情而未必止乎禮的情歌,都說成是諷刺或隱喻之作,也就不足為奇了。如今,思想開放,百無禁忌,透過就詩論詩,可以了解、欣賞《詩經》浪漫、感性之美,可見二、三千年前的古代中國,對於男女私情並不像後世看得那麼嚴重,婦女還是擁有一些戀愛和婚姻自由的,並且不必虛偽造作,可以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表達其追求人生理想的熱情,我們也藉此得知她們的心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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