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的傑作如醇酒,越陳越香﹞
(一)散文式電影
黑澤明、溝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號稱日本三大電影大師,都擁有獨特之影像風格,其中小津安二郎(1903—1963)的作品最是深獲我心。小津安二郎生於東京都深川,一九二三年進入「松竹映畫」當攝影助理,一九二七年正式升任導演。早期他的影片,以青春喜劇居多;二戰之後,開始拍攝反映一般庶民日常生活的電影,留下了許多讓人百看不厭、津津樂道的傑作。
小津安二郎運用散文手法拍電影,題材大多圍繞著「家庭」,沒有高潮迭起的故事情節,看似尋常無奇,鏡頭平穩緩慢,只是將瑣碎的生活小事組合、呈現,卻帶給人「淡而有味」的感覺。其眾多作品之中,個人偏愛《茶泡飯的滋味》(1952)和《東京物語》(1953)這二部黑白片,裏面永恆的經典畫面更是令人難忘。
(二)《茶泡飯的滋味》多麼可口
片中相親結婚多年的夫婦茂吉和妙子,雖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但生活習慣與價值觀不同,妙子養尊處優,追求生活享受,討厭吃粗俗的「茶泡飯」;親身經歷過戰爭的茂吉,卻從粗茶淡飯中感覺到滿足。夫妻偶爾說謊而不相互拆穿,彼此間總覺存在著無形的隔閡。後來,夫妻對侄女相親的看法不同,引起爭執,妙子憤而離家,茂吉又臨時被公司派往南美烏拉圭出差,聯絡不上妙子,致妙子連送機都缺席了。妙子回家後,感覺說不出的寂寥,沒想到這晚茂吉因飛機機械故障,折返東京,改於隔天一早再去搭機。
這時,小津安二郎拍攝了十分經典的一幕。經過短暫的分離,夫妻二人坐下來,面對面交談,茂吉向妻子剖析心境,表示以前苦慣了,簡樸的生活讓他感到自在,而且自己就是喜歡吃妻子向來厭惡的「茶泡飯」,當然他並不反對妻子維持原來的生活方式,只是希望妻子也能夠尊重他的想法。妙子自知有虧,又因聽到平時寡言的丈夫吐露心聲,從而冰釋前嫌,彼此知道對方在自己生命中的意義,妙子感動得哭了。折騰一天,時值深夜,兩人都餓了,女傭業已熟睡,於是難得下廚的妙子和茂吉攜手合作,找到茶、飯、醬菜,夫妻一起吃了一頓極其簡單的「茶泡飯」。第一次品嚐「茶泡飯」的妙子,沒想到茶泡飯的滋味居然這麼可口!第一次感受到婚姻生活的幸福。這麼溫馨感人、具象徵意義的一幕,多麼難忘!
(三)《東京物語》的生活哲學
電影描述住在尾道鄉下的老夫妻,到東京拜訪業已成家的兒女。老夫婦有三男二女,長子幸一是醫生,長女志子是美髮師,次子昌二從軍陣亡,媳婦紀子在貿易會社工作,獨居東京一間小公寓。三子敬三在大阪工作,最小的女兒京子與夫婦同住,是小學教師。鄰居十分羨慕老夫婦,稱讚他們的孩子有出息,老夫婦也感欣然。但東京的子女們忙於工作,無暇接待雙親,最後是由守寡的媳婦帶著他們在東京遊玩、同住。老夫婦本來期待子女的關懷,沒想到反而是已經沒有親屬關係的媳婦帶給他們溫情。老夫婦失望的離開東京,回到鄉下,母親一病不起,兒女趕回探病、奔喪,葬禮過後,幸一、志子、敬三來去匆匆,只有媳婦紀子留下陪伴老父親,小女兒京子不免向紀子抱怨兄姐之自私無情。怎不教人感傷!
《東京物語》最動人的兩幕是,老婦人在紀子家心情比較放鬆,真的很開心,因為紀子誠心招待,老婦人說了很多肺腑之言,對於兒子死了竟耽誤紀子的青春,非常過意不去。紀子則一個人過日子,自由自在,雖然寂寞但沒有煩惱。第二天早上,體貼的紀子送給老婦人一個紅包,說是一點零用錢,老婦人含淚收下,想到自己孩子的表面熱情而實際缺乏孝心,不免黯然神傷。另一幕是在片尾,臨別時,老人把老妻年輕時所戴的名錶送給紀子,說:「比起自己的親生骨肉,妳對我們更好,實在不可思議,真感激妳。」這是對於親情倫理的高明批判。再者,老伴去世了,家人找不到老人的蹤影,十分擔心老人一時想不開,所幸他只是跑去看日出了。媳婦紀子找到老人,卻見他遙望東方,幽幽說道:「日出真美,今天也會很熱吧?」 這種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平靜與坦然,是多麼動人的生活哲學。
(四)領略生活的詩意
如今工作繁忙,情緒緊張,生活步調越來越快,電影做為當代重要的休閒娛樂,節奏也愈來愈快,極盡追求聲光之能事,一般人既已習慣於重口味,對於小津安二郎講求清淡、娓娓道來的敘事手法,恐怕難以適應,以致無法細細領略其電影所流露之「生活的詩意」,實在讓人感到可惜呀!
- Sep 21 Mon 2015 20:10
淡而有味的電影──觀小津安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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