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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83738_m.jpg  ﹝最佳小說實至名歸﹞

(一)挑戰另一文學高峰

東方白短篇小說〈頭〉於二
○○五年發表,不但入選九歌版「民國九十四年小說選」(蔡素芬編),也被評選為該年度最佳小說。這是以大河小說《浪淘沙》享譽文壇的東方白第三度入圍年度小說選,第一次是一九七九年的〈奴才〉,第二次是一九九九年的〈魂轎〉。東方白早在二○○二年十一月《魂轎》與《小乖的世界》新書發表會上公開宣布,將計劃寫作一系列的「精短篇」小說,再次挑戰另一文學高峰;〈頭〉即是其中的一篇,而且深具特色,取得極高的藝術成就。

如同東方白的許多小說,〈頭〉的故事來源亦有所本,其「得獎感言」提及,他於二
○○二年首次聽到日據初期士林「芝山巖事件」中那位婢女「微妹」的故事,覺得她智勇雙全,非常難得,乃決定把這故事寫成小說。此篇作品在東方白心中足足醞釀二年,其間親自到士林與芝山巖一帶實地考查兩次,蒐集並研究相關的歷史與地理資料,於二○○四年正式落筆,融合史實和想像,穿針引線,斷斷續續寫了三個月,才終於完成這篇精采的、有文學質感的短篇小說。

(二)芝山巖事件為背景

〈頭〉約九千五百字,故事背景雖是一八九六年元旦六位日本教師被殺,導致士林街「保良局」主事沈氏以「知匪不報」與「資匪叛亂」之雙重罪名,遭判處死刑而斬首,但東方白寫作的重點,放在沈府夫人和陪嫁婢女面對此一重大事故的如何因應,以及其中的愛恨糾葛。

沈夫人原為新竹望族,貼身婢女微妹是新竹城外十八尖山頂的客家人,家境窮困,比沈夫人小十歲,兩人自小似姐妹般在新竹長大,陪嫁到士林沈府時,微妹才十二歲。六年後,黃毛ㄚ頭的微妹已長得亭亭玉立,如盛開的蘭花,因服侍姑爺,而與姑爺沈氏發生肌膚之親。此事被沈夫人無意間發現,沈氏嚇得逃走,微妹則遭毒打一頓,由於苦苦求情,才未被趕回十八尖山,但此後微妹變為粗婢,只做粗活,不得親近「姑娘」和「姑爺」一步。未料二年後,「芝山巖事件」發生,沈氏被捕下獄,府中大小逃奔一空,自閉於半樓的沈夫人,患哮喘病,又有吸食鴉片的習慣,只得讓微妹回到身邊服侍。

沈氏被斬首那天夜裡,微妹說服雜工呆三和佃農萬壽,一起到山腳下的刑場為主人收屍,找回被砍下的頭,回到家,安置妥當,請夫人祭拜。這晚深夜,微妹擔心姑爺身首離異無法見到閻王,竟熬夜用深綠的絲線將「頭」細細縫回頸項,沈夫人於半夜發現,大為吃驚,了解微妹心意後,兩人合力把頭縫妥,直到天明,此一場景絕無僅有,令人動容。

丈夫下葬後,沈夫人「薄命剋夫」之說在街坊流傳開來,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沈夫人只好回新竹娘家,卻因親戚怕受牽連而遭拒收留。於是,在微妹建議下,沈夫人和微妹一起去十八尖山。過了半世紀,沈氏平反,後人予以隆重遷葬,發現沈氏白骨完整無缺,驚見一圈螺旋的絲線環繞著密接的頸骨。

(三)微妹智勇雙全

〈頭〉透過斬首、找頭、縫頭,一步一步凸顯小說人物「微妹」的個性,使這篇作品充滿生命力,是寫作表現最成功之處。〈頭〉的主人翁沈氏,其面貌扁平模糊,篇中對沈夫人、呆三、萬壽則頗有著墨,如沈氏的高貴病弱、呆三的口吃癡笨,以及萬壽的現實功利等,至於貼身婢女微妹,雖與姑爺有染,險被逐出沈府之門,但她認錯之後,告訴沈夫人「生是你的婢,死是你的鬼」,寧死也不要回山上,於是被收留下來。事實上,她忠貞不移,未因沈氏被捕下獄而離開,並且更加細心地照料以淚洗面、亂了方寸的沈夫人,特別是她智勇雙全,令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微妹的機智,於沈氏被捕後適時展現出來,比如沈府人心惶惶之際,她看見宅後角落那一堆往時漳泉械鬥遺留下來的火繩槍,馬上聯想到姑爺被捕的罪名之一即為「資匪叛亂」,這些槍枝很可能會被當成姑爺犯罪的證據,於是請示夫人,率領呆三和萬壽,合力將槍枝都埋到地底下,未久,日本憲兵果然到府搜查,所幸微妹的先見之明,使沈家倖免於難。再者,沈氏被斬,微妹注意到山腳下野狗多,如不速將姑爺扛回,必定屍骨無存,乃有趁夜收屍之舉。誰知呆三和萬壽迷信扛死人會折壽,遲遲不肯配合,這時,聰明的微妹運用呆三怕被趕回老家以及萬壽想買牛隻的心理弱點,分別進行遊說,總算說動了他們。微妹的堅強、機智,與夫人的軟弱、不知所措,恰恰形成強烈的對比。

微妹的勇敢以及臨危不亂,更展現大將之風。沈氏以「土匪」之名被斬,日本警察通令每戶必須派人觀看,以收「殺一儆百」之效,沈夫人體弱無力,呆三和萬壽兩個「壯男」又以「驚見死人」為由拒絕,於是沈府就由膽大勇敢的微妹代表前往。後來,微妹帶領呆三和萬壽於夜裡前去山腳下收屍,呆三膽小怕事,微妹則主動驅趕野狗,親自拾來斷頭。返家途中,頭不慎自麻袋口掉出來,幸好微妹夠機敏,飛撲攔住,頭才未墜入溪底,接著她雙手小心捧頭,好不容易回到家。微妹的沉著勇敢,也正好凸顯呆三的膽小無用,可謂深具女性意識。而微妹健康勇敢的客家女性形象,不禁讓人聯想起鍾肇政《濁流三部曲》第三部《流雲》的銀妹,以及《台灣人三部曲》第三部《插天山之歌》的奔妹。

此外,微妹與姑爺偷情,於道德有虧,可是她在姑爺死後,由觀斬、收屍、找頭、捧頭乃至縫頭,這在他人看來,必覺毛骨悚然,此則在在表現她的深情。相較之下,擁有名份的沈夫人,卻不敢看微妹替自己的丈夫細心縫頭,而把視線移向一旁,由此看來,微妹似乎更愛沈氏。五十年後,環繞著沈氏頸骨的那一圈螺旋的絲線,恍如翠玉的項鍊,在炎陽之下閃閃發亮,無疑是微妹之愛偉大永恆的具體象徵。因此,蔡素芬特別在編選序中稱讚,在寫作者逐漸丟掉小說動人成分,大肆鋪排理念,游於文字技巧之際,〈頭〉還原動人的人性質素。

最後,沈夫人無處可去,微妹便接情同姐妹的夫人前往自己原本發誓不回的家鄉,高貴的沈夫人因為低下的婢女微妹而得以生存下來,至此二人「主/僕」的對立關係已經消失,象徵著微妹的獨立自主,可謂饒富意義。

(四)方言書寫爐火純青

除了人物塑造出色外,東方白積累《浪淘沙》以來的方言書寫功力,讓〈頭〉的人物都說全套純正的台灣話,而且其方言之書寫與運用,力求考究純淨,幾臻爐火純青之境,如沈夫人發現微妹與丈夫偷情,微妹求饒說「攏是姑爺」的關係,沈夫人氣得歇斯底里詈罵:「也不是死人!也不是無人!哪不叫一聲?哪不叫一聲?……」又,微妹跟萬壽談到是否歡迎呆三幫忙田事,萬壽無可奈何地說:「彼是姑不終,上好是漫,笨腳笨手,較輸一隻驢仔。」再如微妹深夜縫頭之時,要沈夫人幫忙按住丈夫頭部,說這樣縫的時候才不會「裹來裹去」,以上種種,莫不顯得活潑生動,並且符合小說時代背景的情境,讀來尤具韻味。

思想性與故事性是東方白小說的一貫特色,可讀性很高,〈頭〉亦頗具代表性,展現東方白的小說寫作功力,的確值得細細欣賞。當然,我們也對創作不輟的東方白有著更多的期待,如果說東方白是二十一世紀最令人期待的二十世紀資深台灣作家,相信喜歡閱讀小說的讀者都會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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