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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91583_m.jpg  ﹝社會派推理小說﹞

推理小說重視的是閱讀過程的解碼趣味,依其表現方式約可分為「本格」、「懸疑」、「社會」、「法庭」、「冷酷」等五大派別。本格派是最正統的推理小說,注重公平性,需提供線索讓讀者參與推理;懸疑派則相反,注重意外性而不太注重公平性,可以隱藏線索甚至可以不提供線索;社會派反對本格派之墮落為紙上遊戲,注重動機,批判社會現象,排斥名探,對人性有深刻的描寫;法庭派是以法庭為主要背景的推理小說;冷酷派係動作掛帥,推理的味道較淡。以小說論小說,其中當以「社會派」藝術性最高也最耐看。

日本社會派推理小說大家,當非松本清張(1909-1992)莫屬,不過他是大器晚成型的作家,直到一九五
年,四十一歲時才發表處女作〈西鄉紙幣〉,卻一鳴驚人,入圍大眾文學直木賞;一九五三年,以〈某「小倉日記」傳〉摘下藝術文學芥川賞桂冠,從此躍登文壇,開啟專業作家的生涯。一九五七年二月起,於月刊連載《點與線》,引起廣大迴響,曾獲日本讀者票選為「最受歡迎作家」。其作品內容獨樹一幟,跳脫以往推理小說只重「解謎」的窠臼,在邏輯推理與謎團設計上力求突破,主張作品猶如鏡子,要能鮮明反映社會,因此其取材經常以政治、經濟事件或是大公司破產等重大社會事件為主,開創了推理小說新紀元,豐富了推理小說的層面,也大大提升推理小說的藝術層次,對其後從事推理小說的創作者影響頗為深遠。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砂之器》,故事由一樁慘絕人寰的謀殺案展開,使人難以預料的不安與恐懼,加上出乎意料的凶行,令讀者喘不過氣來,而全書暗潮洶湧,藝術、愛情、前途、死亡等,在故事中互相衝擊,相互矛盾,堪稱松本清張膾炙人口的推理傑作。茲再以其小說集《天城山奇案》,進一步說明其社會流推理小說之寫作特色。

《天城山奇案》共收中短篇小說四篇,與書同名的〈天城山奇案〉,是一樁發生在三十餘年前靜岡縣的凶殺案,雖已超過追訴期限,卻由於印刷「刑事搜查參考資料」而真相大白。中年的流浪木工於天城山道遭到殺害,追查兇手的過程中,種種不利證據都指向途中偶遇的妓女,但凶殺案重要物證「匕首」始終沒有找到,加上被告翻供否認,此案被告終因證據不足而無罪開釋。事實上,兇手是案發當天曾與妓女同行的十六歲少年、如今是印刷廠老版的「我」,至於殺人動機是,對妓女懷有好感的少年,途中看見木工與妓女進行性交易,因為「我」幼小時,有一次看到母親和外遇對象做愛,因此當他看到木工和妓女兩條黑影在地上滾動,霎那間就產生自己的女人被霸佔般的憤怒感,於是下手殺害了木工。這種突發性的殺人動機,令人毛骨悚然之餘,亦反映了潛藏的、可怕的人性黑暗面,著實引人深思。

〈證言〉的公司課長石野,瞞著太太在外金屋藏嬌,無意間被鄰居杉山撞見,當杉山成為死亡客戶之凶嫌,他供出於凶案時間與石野見面的不在場證明,未料石野不願因作證致使外遇之事曝光,竟做「偽證」,否認杉山之言,使杉山遭到拘押。誰知口口聲聲要與石野長相廝守的千惠子另有年輕戀人,千惠子向年輕戀人透露杉山係遭冤枉,年輕戀人又轉告在該案辯護律師事務所工作的好友,導致石野反而以偽證罪遭到起訴,這樣的意外發展令石野痛恨不已,因為不只家中的妻子責怪他出軌,即連自己也被年輕的千惠子長期欺騙感情而不自知。外遇者本身遭到「背叛」,豈非人性弱點的一大諷刺!

〈寒流〉的銀行分行經理沖野,偷偷與知名餐廳的寡婦女老闆前川奈美交往,甚至考慮與髮妻離婚而和奈美在一起,但其大學同窗暨頂頭上司山桑常務董事認識這位美麗的客戶後,千方百計展開追求,沖野為此而痛苦,因不肯配合上司,乃遭調職,淪為公司的非主流。奈美果然棄沖野而接受山桑,沖野心有不甘,準備反撲復仇,找來私家偵探搜求山桑與奈美不倫交往的證據,可是老奸巨猾的山桑運用特權收買相關人士,沖野反而遭到重擊。後來沖野靈機一動,再去找已改行賣車的離職偵探,設計圈套,讓常務董事山桑在跟奈美偷情後,一時大意,成了偷車賊,落得身敗名裂。〈寒流〉反映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不過最精采的是,小說中對於沖野在公司中被邊緣化的深刻描寫,試看:「常務董事派的經理們,看到沖野時,表面上很親熱地寒暄一、二句,可是,很快地就把頭側過去,好像害怕沖野會繼續和他們談話一般,也有本來和沖野很親密,並且曾經互相勉勵要為常務董事派奮鬥的人,這次便很露骨地輕視沖野了,這使得沖野感受到人情的淡薄而變得畏縮了。至於副總經理派的經理們,就用好奇的眼光看沖野一郎,有的甚至交頭接耳的好像嘲笑沖野一般,所以,在會場中,沖野變得很孤獨。」這種藝術化的、人情冷暖的對比呈現,上班族讀後必定心有戚戚焉。

〈紐〉寫的是「多摩川絞死屍體事件」,由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刑警一一查證,然案情久久未見突破,結案後再由保險公司職員針對線索深入調查,抽絲剝繭,終於拼湊出事實的真相,原來此乃死者梅田安太郎自殺,卻又由親人協助完成以詐領鉅額保險金的複雜而完美的謀殺案。不過,〈紐〉令人深思的是,大男人主義的梅田安太郎也許知道太太另有情人的秘密,所以自殺時才設下圈套,特意叫太太把自己勒死,讓太太犯下殺人罪。這樣的案件所凸顯的人性之矛盾、可怕,怎不教人搖頭嘆息!

由上不難窺知松本清張於推理小說中融入紛擾社會的脈動,成功掌握了日本的社會性,以及批判兩性敗德關係之苦心孤詣。偵探小說如果只是推理解謎,俟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再沒有值得咀嚼回味的可能。不過,由《天城山奇案》諸小說的表現觀之,走社會派推理小說路線的松本清張,重視動機,不賣弄複雜特異的謎題詭計,能將懸疑性和現實性融為一體地表現出來,他自言:「如果對推理小說有文學性的期待,則需要從文體或描寫或人的性格來著手。」可見他深諳「人性」的主題與描寫才是小說永恆的生命,並且能夠力行實踐,捕捉現實人生的景況,使其作品不同於一般推理小說之較少令人玩味的人生感受,彌補了推理小說文學性不足的缺點,散發難得的文學性趣味,是以多年以後,諸如《天城山奇案》,依然煥發耀眼的光芒,也為文學之「商業」與「藝術」取得某種程度的平衡,立下了十分可貴的創作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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