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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91633_m.jpg ﹝運用對比手法,凸顯不同世代觀念的差異﹞

(一)以家庭親情為焦點

遠藤周作(1923-1996年),東京人,畢業於慶應大學,曾留學法國,是當代日本重要小說家之一,和夏目漱石、志賀直哉、吉川英治、川端康成等並列。遠藤周作於三十二歲那年,以〈白人〉獲芥川獎,旋以《沈默》獲谷崎潤一郎獎,廣為文壇所肯定,在日本家喻戶曉,擁有廣大的讀者群。一九九五年,日本政府為表彰遠藤周作在文學上的傑出貢獻,特頒予文化界最高的榮譽——日本文化勳章。遠藤周作本身是天主教徒,不少作品因主題強調靈魂的渴望與宗教性的救贖,充滿道德意識,被讚譽為日本天主教文學的先驅或奠基者,為當時的西方宗教,尤其是天主教文化,帶來了新的光亮。不過,遠藤周作的長篇小說《父親》,並未去探索或反省宗教的存在意義,而是將焦點放在家庭親情上,呈現代溝的衝突與悲哀,讓人讀之心有戚戚焉。

(二)敘事大要

《父親》的敘事大意是,在東京都化妝品公司擔任開發暨宣傳部經理的石井菊次,五十六歲,打算在退休後,偕妻於京都郊外建屋養老。眼前兒子公一尚在大學就讀,喜愛爵士樂,有時會參與學生運動,令他擔心;女兒純子大學英文系畢業,到學長開設的公司上班,工作內容是幫上了年紀的男士會員選購衣物及搭配服飾,是一種名為「服裝顧問」的新興服務業,父親菊次對這種工作感到不解,也透露鄙意,然純子受到許多社會名流的歡迎,頗為樂在其中。

家裏為純子安排相親,女兒卻看不上眼。純子原本自我要求,不與客戶有私人往來,終因無法抵擋三十五歲的年輕企業家「宗良造」鍥而不捨的追求而墜入愛河,唯良造已婚,與妻分居且育有一子一女。菊次得知此事,大為震怒,指責女兒觀念錯誤,同時因良造的妻子正是菊次大學時代暗戀對象的女兒,使得傷心的菊次立場更是尷尬、難堪。純子一意孤行,索性離家在外賃居,俟良造辦妥離婚手續隨即另組家庭。

菊次約見良造,希其與女兒分手而未果。後來,良造難捨一對年幼的兒女,離婚手續一再拖延,加上分居的妻陽子車禍住院開刀,良造前去照料,夫妻因而破鏡重圓。於是被拋棄的純子只好一個人到盛岡旅行,治療情傷。工作不順、提前辦理退休的菊次,覺得女兒可憐,倍感心疼,立即趕至盛岡接回女兒。心情低落的純子見到父親,既驚喜又感動,為自己的任性向父親道歉,父女之間也取得了諒解。

(三)代溝的衝突

《父親》主要的衝突,追本溯源,來自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難以跨越的思想鴻溝。

石井菊次經歷過二戰,不願看到社會功利主義囂張,以及人們為財為利忘了良心,忘了本,他要喚醒年輕人努力工作,畢竟工作本身的成就感與榮譽感,遠比賺錢獲利快樂得多!對於戰後一代的思想、行事,菊次每每難以茍同。菊次看不慣年輕的一輩,自以為是,從不退一步替別人著想。他要求屬下做人做事要堅守原則、有條有理,同仁私下都半嘲諷式地稱他:「原則」經理。至於家中,菊次認為兒子公一喜愛的爵士樂,「嘩啦嘩啦活像有人敲著鉛桶打轉,又吵又鬧」;女兒純子擔任中老年人的「服裝顧問」,令菊次皺眉,認為這是「無聊」的工作。諸如此類,形成了長官與部屬、父母與子女間的代溝。

男女交往觀念上的不同,更造成菊次跟女兒純子之間強烈的衝突。菊次認為,向已訂婚的異性表示愛意是卑鄙的行為,純子的想法則是,只訂婚又沒結婚,因對方訂婚而退縮,未免太沒勇氣了。又,如果無法自制地愛上別人的丈夫或妻子,菊次認為,這是沒有良知,是不道德的,一定要付出代價,自請其罪,自受其罰。年輕一代的純子則不然,她主張愛情第一,所謂「男女婚姻就像門鎖與鑰匙的配合,配錯了鑰匙打不開門,應該馬上另找一支來開門」。她反問自己:一個有妻室的男人,如果夫妻感情破裂,重新再去找一個值得愛的人,不可以嗎?世上有很多貌合神離的夫妻,他們無可奈何地過著得過且過的日子,是因為他們沒有突破的精神,缺乏改善求新的意志嗎?即連感情上遭對方背棄,純子仍自己騙自己:「我可是到被他遺棄的最後一秒鐘都還愛著他,我為自己的鍾情感到驕傲,我沒背棄人。」當純子的不倫戀宣告結束,父親菊次點醒女兒:「你認為全心全意去愛你想愛的人是忠於自己的感情,你對自己的想法太有自信,而無法聽取別人的意見。」純子在乘船看了怒海的狂風大浪後,悶氣似乎都發洩出去了,她告訴父親:「現在心裡很平靜,一點兒也不覺難過哩。」以上在在顯示,遠藤周作觀察之細膩,可以說將社會職場以及父母子女間的代溝,清晰地呈現出來。

(四)父親對女兒的懸念

《父親》內容最值一提的是,遠藤周作對於菊次內心的矛盾,著墨甚多,比如大學時代的女友山內節子提到,每次有人來給女兒提親,丈夫總是嫌這嫌那的把人給退掉,菊次頗有同感,呼應節子:「我啊,我一方面希望女兒能趕快找到對象,一方面又怕她被人搶走,可以說心裏很矛盾。」他常想,兒子跟女兒不同,女兒不能不嫁人,想到有一天不知會從哪兒冒出一個男子,不客氣地奪去他這顆掌上明珠,除了不甘心之外,他很想利用這段還沒被人奪去的時間,多製造一些美好的回憶。菊次就跟全天下的父親一樣,總覺得自己的女兒最美最可愛,多麼希望女兒永遠這麼天真,他拒絕接受女兒已經長大與成熟的事實,不願承認女兒已經不是喜歡唱「穿紅鞋子的小女孩」的小女生了。可是,女兒終究長大成人了,想法也跟自己大不相同,當他得知女兒似乎有了意中人,此後面對女兒竟變得緊張不自在,有些傷心又有些寂寞,那複雜的感情實在無可言喻。菊次擔心女兒為了愛情,失去理性,失去做人的原則。等到女兒明白表示已經有了心上人,菊次彷彿接受一道無情的宣告,想著女兒即將離他而去!書中,菊次一再譬喻,自己就像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李爾王》那年老的國王,把國土分給女兒們,詎料遜位後,被大女兒二女兒所虐待,導致於暴風雨中發瘋;么女聽聞父王受虐,領兵欲救卻兵敗遭擒、遇害,李爾王亦傷心死去。這個故事敘述家庭糾紛,也揭發人性中最荒涼的一面。菊次內心那種身為人父而遭子女離棄的悲哀感,由此可見一斑。

女兒純子罔顧道德倫理,一心投入已婚男人的懷抱,菊次傷心至極,傷心女兒為了一個新認識的男人,竟然不顧二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在氣惱的菊次眼中,女兒已經成了「瘋狂」、「完全陌生」的女人了。菊次堅決反對女兒跟有婦之夫交往,亦對搶走女兒的心的自私男人充滿敵意,可是當良造決定和純子分手,回到妻子身邊,菊次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生氣地告訴良造:「當然囉,心裏當然希望她能跟你分手。我不希望女兒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犧牲和痛苦上面。只是,……只是純子太可憐了。」他為女兒這樣被隨便擺佈、愚弄而難過,又說:「我疼她,愛她,希望她能快樂,能幸福。可憐這位父親看到的卻是女兒的不幸。你說我能不心疼,不發瘋?你到底有沒有替我想過?」菊次想到失戀的女兒獨自旅行的孤單寂寞,內心百般不捨,立即大老遠趕去接回自己的心肝寶貝。

《父親》裏面,父親對於長大後即將離開自己身邊的女兒那種不捨的微妙心理,相信是許多為人父者的共同心聲,當能引起迴響或共鳴。

(五)通俗而不庸俗

遠藤周作的《父親》,透過心理描寫技巧,塑造父親的角色,可謂十分深刻、成功。作者也運用對比手法,凸顯不同世代之間觀念的差異。菊次當然堅持原則,自認想法沒錯,觀念偏差的是年輕人或是其他追求功利者,然而菊次屬下野口的背叛,應讓他有所反省,畢竟「老經驗」也會看走眼的。高中及大學都和菊次同校的野口,健康活潑,待人彬彬有禮,處事積極能幹,讓菊次十分賞識,甚至於認為是理想的女婿對象。沒想到,野口為了向上爬升,和販賣部林經理及金田常董串通,甘被利用,洩露業務機密給同行,出賣了菊次,迫使菊次心灰意冷,提前退休。被最親近、信賴的人所背叛,怎不諷刺!所以,純子回到家,應該比較了解自己的父親,能夠領受父親的深愛;而菊次亦不至於再像以前一樣固執己見,願意傾聽年輕人的心聲或是接受子女的意見吧?

《父親》探討的主題令人深思再三,雖然故事的情節安排過於巧合,太戲劇化,諸如菊次到餐廳喝酒,聽見鄰座的兩位少婦的談話,其中一位竟然剛好是女兒純子外遇對象的髮妻,且這少婦又是菊次大學時代女友的親生女兒,讓人感覺世界似乎太小了些。然瑕不掩瑜,整體言,《父親》兼具故事性和思想性,確是一部通俗而不庸俗、好看又值得回味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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