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一)大阪商店街居民百態

宮本輝(1947-,みやもと てる,Miyamoto teru)生於神戶市,就讀追手門學院大學時,除自稱是網球青年外,也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大學畢業,宮本輝曾任廣告公司撰稿員,利用下班時間完成《泥河》,獲太宰治賞,其後辭去工作,專心寫小說,加入同人雜誌「我的伙伴」,接著,《螢川》榮獲日本文學界最高榮譽芥川賞,再以《優駿》得吉川英治文學賞。 宮本輝創作多元、多量,以中、長篇小說為主。尤其是《夢見街》,寫作形式獨特,看似長篇小說,實則全書由十個短篇故事所串成,篇篇獨立卻又緊密相連。這一篇又一篇的小說人物,個個勾勒鮮明,躍然紙上,充分展現作者對於小說人物塑造之功力。

《夢見街》的背景是大阪「難波」的一條商店街,此街的居民世界充滿著陰鬱、黑暗,作者敘寫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包括計劃出版詩集的文藝青年里見春太、擺香菸攤的老太婆阿富、中華料理店太樓軒那一對不時爭吵的王老闆夫婦、柏青哥店的夢見街會長吉武權二、愛錢如命的鐘錶店老闆村田英介與偷錶賤賣的兒子哲太郎、照相館的同性戀老闆森雅久、白百合美容院的美容師光子、小酒吧「莎麗杜」的媽媽桑奈津、辰巳肉舖黑道回頭的浪子老闆龍一兄弟……等。作者逐一揭開他們生活的快樂與苦惱,看似庸俗的夢見街,人們沒有絕對的善,更無絕對的惡,儘管現實世界不能盡如人意,他們依然懷抱著美夢,憧憬著未來。

其中,貫串全書的核心人物,乃夢想能夠出版詩集的里見春太。表面上,他是夢見街最平凡、最沒個性的一位,但透過作者對於里見春太的人物塑造,相信看完《夢見街》的每一位讀者,必定都會不禁喜歡上他。

(二)核心人物「里見春太」

租住於夢見街已歇業的「若菜魚板屋」二樓的里見春太,三十歲,大學畢業,任職於以中、小學生為對象的函授機構「升學通信社」,除了批改測驗卷回寄給學生,春太的工作就是挨家挨戶去拜訪,遊說學生參加函授輔導,若業績欠佳,經常得挨老闆的罵,還會影響到考核獎金。他是同人雜誌《蒼島》的一員,平時省吃儉用,努力存錢,一直想自費出版詩集。然而他刊載在同人詩誌上的作品,從未獲得讚賞,反遭詩友批評:「到底在說什麼?完全看不懂。」甚至於譏笑他「幼稚」。刊載在同人誌的第一首詩「十年前,我不容分辯地被放逐。∕被放逐到世間這地方。∕哀傷、孤寂、喧囂而吵雜的這個地方。」《蒼島》負責人川邊毫不留情地批判:「不要認為把自己所思所想,原封不動寫成文章就是詩啊!那是小學生的做法。里見君的詩,就像小學生的詩。」面對這些批評聲浪,里見春太卻無言以對,表現十分軟弱,不敢為自己的詩作辯護,只是在心中反駁罷了。

此外,里見春太的母親體弱,和妹妹夫婦一起住在名古屋,可是妹妹個性倔強,有時以嚴厲的口氣罵得母親落淚,妹婿擔任旅行社課長,愛喝酒、愛打麻將,經常夜不歸營,夫婦之間感情不睦,母親夾在中間,處境尷尬,生活得很不自在,讓遠在大阪的里見春太為此而苦惱不已。

(三)個性的矛盾對立

里見春太的工作實在沒有值得自豪之處,出版詩集的夢想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夠實現。偏偏他愛慕白百合美容院的美容師光子,經常隔著窗子和她聊天,夢想自己有一天成為光子的丈夫,卻一直沒勇氣表白,只敢以送錄音帶的方式,婉轉地向光子示愛,這反而讓少女情懷的光子覺得春太優柔寡斷,缺乏冒險精神,太過於無趣,是以完全不考慮和春太進一步交往。即連曾經「欺負」過春太的照相館同性戀老闆森雅久,亦批評春太過於懦弱,使得春太不禁自嘲:「哈……原來我是一個男人女人都不愛的人啊!」

再者,里見春太有其人性的弱點。早上睡過頭,來不及上班,他會索性偷懶,胡亂編個理由請假在家。當辰巳肉舖的浪子老闆龍一,為了追求終身伴侶,打算把整個背部到兩個手肘都是的可怕刺青除掉,請春太提供相關資訊,他先是樂於向醫生朋友打聽,可是獲知龍一想要結婚的對象居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光子,他不禁妒火中燒,謊稱這刺青範圍太大,沒辦法除掉,而且還會有生命危險。沒想到龍一早已覺悟,說:「縱使那是會死人的手術,我也想要把這刺青除掉。因為我想和那女孩結婚啊!里見先生!麻煩你,請你再幫我撥一次電話問問看,若是花三年,不!五年的話,是不是就有辦法可以除掉呢?」結果,春太被龍一的真誠與決心所感動而落淚,覺得自己太卑鄙虛偽了,真是一個可惡的人,隨即把那顆準備當罪人的心隱藏起來,告訴龍一,若分幾次動手術,刺青是可以除掉的。春太的善良由此可見一斑,當然,龍一也就將春太視為這一輩子永遠的朋友了。

只是,光子瞞著美容院老闆娘高木初,突然返鄉,她寫信給已經開始動除刺青手術的龍一,卻未留下發信人地址:「對不起。請您原諒我。我是真心喜歡龍一哥,但是我也想回到故鄉的母親身旁。母親期待我能夠取得美容師執照回去,天天辛苦工作。請您務必了解我的苦衷。敬請多保重!再見。」春太憑藉自己的感覺,從中讀出光子的謊言與真心。

為了賺外快,里見春太同意客串夢見街「全球出版社」老闆的一日助手。這出版社平日總是大門深鎖,老闆難得出現,原來此社利用人類的貪念,販賣所謂的「賽馬必勝法」,那種倒果為因的「數理法式表」似乎具有魔法般的感染力,讓人相信可在一天之內成為千萬富翁,並想盡辦法拿到手,是以「賽馬必勝法」價格儘管十分昂貴,銷路依然很好。春太明知出版社老闆根本就是詐騙分子,自己竟也瞬間動了貪念,差點把辛苦積存的錢提出來買一本。後來終於東窗事發,出版社老闆躲到春太住處,春太看見此人所象徵的人性弱點的醜陋,內心激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憤怒,把他趕了出去。在里見春太身上,存在著「善∕惡」、「誠實∕欺騙」的對立矛盾,也因此使得人物塑造不至於扁平。

(四)善良低調與人道精神

里見春太租屋於夢見街,看似無足輕重,其表情與談吐透著某種憨氣,不過在擺香菸攤的老太婆阿富眼中,卻散發著一股熱情、固執和倔強,令她想起自己那二十歲就戰死於海外的獨生愛子,正因為這種特殊的情感,跟常去買菸的春太頗為投緣,兩人經常聊天。當孤單一人的阿富,因小店遭搗毀而驚嚇住院,一口咬定是商店街會長吉武權二和文具店古川夫婦為了趕走她所教唆。於是會長吉武等拜託春太向阿富解釋。結果,好心的春太變成夢見街唯一至病房陪伴照顧阿富的鄰居。阿富由於假牙夾了草莓仔而感到疼痛,臨終前發現春太竟默默幫她清洗連親人都會覺得厭惡的假牙,這一幕讓她心頭溢滿感謝之情,甚至於打算將香菸舖的所有權和一點一滴存下來的郵局存款,在自己死後全部交由春太繼承。後來,阿富不治,遺書陰錯陽差未能公開,阿富的遺產改由人在北海道的阿富小叔的孫女繼承。無論如何,春太的老實善良與人道精神令人深深感動。

再者,鐘錶店老闆的兒子哲太郎和柏青哥店懷孕的女兒理惠私奔,半年後,這一對高中生身無分文,回到夢見街,這時理惠也已待產中。雙方家長為了如何收拾善後,意見不一,而當事人哲太郎和理惠的感情也產生了變化。理惠已經明白,自己此生追隨的對象絕不會是哲太郎;哲太郎心中亦吶喊著,先前不計後果,盲目離家出走,滿心夢想和理惠一起生活的那顆歡愉的心,如今卻變得空虛和不安。高中輟學,十七歲就要當父親的事實,不僅沒帶來一絲希望,反而使他莫名地煩躁起來。此刻,哲太郎突然想到春太:「要是那個糊塗又傻呼呼的傢伙願意居中協調,事情或許會比較順利吧。」於是乎里見春太受託到大阪車站接回哲太郎和理惠,暫時放下工作,成了負起責任的中間人。但哲太郎和理惠似乎又不太領情,春太不禁生氣起來:「為什麼要我來接你們?難道在十七歲的你們的眼中,我只是一個供人差遣、毫無能力的跑腿嗎?」春太心想,自己怎會答應那個討厭的吉武夫婦和村田夫婦,毫無芥蒂地跑到大阪車站接人?以後這種濫好人的事,可要敬謝不敏!

結果理惠主動提出來,孩子要自己扶養,至於是否結婚,隔一段時間再說;這讓哲太郎壓力盡除,說:「那就不是我的孩子,那是理惠的孩子。我可以不必撫養他,也可以不必看吉武歐里桑的臉色。這是圓滿的結局。真是料想不到我竟然能夠如願以償。」春太搞不清年輕人的心與想法,但「反正這兩隻年輕的鳥兒,總算平安無事回到各自的窩了」,春太笑道:「很圓滿!真的很圓滿!」對於這兩位高中生戀情所引起的騷動,春太心中沒有半絲怒氣。如此善良的「濫好人」,怎不可愛!

(五)夢見街的庸俗與不凡

夢見街小酒吧「莎麗杜」歇業告別晚會之後,中華料理店太樓軒王老闆那就讀中學的女兒美鈴拜託春太,請他跟照相館的「同志」老闆森雅久商量,不要把泰國死黨女友絲拉妮的美國男友雷斯里帶進同性戀世界,因為森雅久到處跟人說春太是他的「愛人同志」,春太原本拒絕此一「任務」,然對於自己和森雅久是愛人同志的流言,他非提出抗議不可,加以美鈴保證將有二十餘位朋友會成為「升學通信社」會員,春太於是鼓起勇氣,向森老闆踢館,要求停止造謠,以及勿把才十五、六歲的雷斯里拉進同性戀世界。未料森老闆告訴相貌平凡的春太,他喜歡臉蛋俊俏的人,進而指出,勾引人的是雷斯里,只是雷斯里不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同志,森老闆認為,雷斯里尚未和女人發生關係前就投入男人懷抱可能比較好,因為那個泰國女孩或以後出現的女人都是悲劇。

森雅久雙眼泛著淚光,告訴春太:「你是受到太樓軒美鈴的慫恿,對不對?你真是個好人,和傻瓜沒兩樣的好人。」又說:「你真是個好人!里見兄,像你這般的好人,一定很孤單吧?」兩人因此不自覺地放鬆下來,森雅久漸漸把話題轉到繪畫、電影,又涉及古典美術、料理,再回到詩。對於森雅久的博學多聞和感性豐富的分析力,春太聽得入迷,見識到森老闆不為人知的一面。春太想,就算森老闆是一個無法辨識世間的規範和尺度,而墜落地獄的同性戀者,自己也願意和他做一次「人和人的交往」,甚至是他不曾有過的「人與人之間」的深交。

森老闆的談話和那意義不明的淚水,像是一把奇妙的鑰匙,開啟春太緊閉的心扉,他果然覺得自己真的孤單,想起生活過得不快樂的母親的孤單,想起自己詩作被評為「就像小學生的作文」,出版詩集的夢想久久無法實現的孤單,深夜裏,經過幾番內心掙扎,春太擺脫生活的無奈與悲哀,坐到桌前,寫信給陷入困境的母親:「──自從父親去世後,您就一直在工作,現在一定很累吧!我總算存夠了一筆錢,可以租一間公寓讓我們母子一起生活。我也打算向公司申請房屋貸款。」

雖然里見春太認為穩定生活乃當務之急,但處在這個汲汲營營的社會,仍必須找出自己的雄心壯志,這雄心壯志就是──自己能夠以各種方法,幫助他人得到幸福。事實上,春太的確不斷朝著此一理想不斷邁進,贏得了街坊鄰居的信賴,使得夢見街不再陰鬱、黑暗;最後,他把所謂的「助人獲得幸福」,回歸到母親身上,讓讀者心頭感受溫暖,也產生一股引人向上、超越現實的生命力量。

原本庸俗尋常的夢見商店街,因為孤單的好人里見春太而變得不平凡了。毫無疑問,因作者宮本輝對於里見春太的人物塑造,使得《夢見街》大大提升了可讀性與藝術價值。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喬桑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