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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91483_m.jpg  ﹝閱讀散文可以看見作者的全人格﹞

(一)各個階段的生活切片

鄭明娳《現代散文》指出,散文的本質是表現不偽不飾的書寫者「自己」,散文的特質是個人的,從中可以洞見作者是怎樣一個人。既然散文不避諱書寫者的個人色彩,寫作時就經常直接採取書寫者的直接經驗,凡是工作、交友、讀書、寫作、上班、旅行、思想、情感……等身邊瑣事、受想行識都會一一納入文章之中,讀者也自然熟識作者的生活內容。被喻為英國最偉大的小品文家蘭姆(Charles Lamb,1775-1834),其小品文每多自我披露,其作品可以說就是人格個性的呈現。

閱讀散文,實際上更像是在閱讀作者的深層人格,甚至於可以看見作者的全人格。當然,文學家是生存於社會的人物,不僅有一己的個性情懷,也有思想見解,其價值觀與人生觀自然而然會透過各種方式流露在作品之中。我們經由隱地(1939-)四十年散文選《草的天堂》(台北:爾雅,二
○○五年十月初版),彷彿看到了作者六十餘年來各個階段的生活切片,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文章中所呈現的人生觀及其散文特色。

(二)充滿奮鬥向上的生存意志

《草的天堂》共收錄五十三篇文章,分別從隱地已出版的二十二部散文集裏面精挑細選而成,全書分成四輯,包括第一個十年(一九六三至一九七
)八篇、第二個十年(一九七一至一九八)十篇、第三個十年(一九八一至一九九)七篇、第四個十年(一九九一至二○○五)二十八篇,正好反映出作者從第四個十年起越寫越多的創作實況,可謂深具代表性,而且自一九九五年迄今,隱地出乎文壇意外地出版了《法式裸睡》等四本詩集,成果斐然,其創作活力令人刮目相看。

由這些精選的篇章,可以領會到隱地由年輕到老那不變的積極人生觀。隱地年輕時雖然歷經挫折和困頓,但他仍對未來抱持希望,充滿奮鬥向上的生存意志,比如大學落榜了,他堅強的從失敗中站立起來,自我勉勵說:「原來的理想與抱負能因考不取大學就破滅了嗎?向著原來的方向前進吧,不要灰心,更不容灰心,擦乾眼淚,向前走吧,自己已經跌了一跤,落後了許多,快爬起來趕上別人啊!」(〈方向〉,頁47)處女作《傘上傘下》問世時,隱地雄心萬丈的說:「我要以作品反映社會,表現人生的喜怒哀樂。」(〈讀書
寫作投稿〉,頁37)也在書的「前言」聲明:「這只是開始,我仍需要作更大的努力,走未走完的路。」(〈一朵小花〉,頁31)認為「沒有磨難的人生,或者說沒有寒冷的冬季,怎能顯出春天的溫暖和美麗」。(〈字母狂想曲〉,頁153)

步入中年,事業有成,儘管看到社會的混亂、人性的醜惡,不免有所不滿而提出批判,如「現在的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自己,心中完全沒有別人」,(〈靈與魂的拔河〉,頁248)又說:「整個社會流行獻醜。完全不遮掩自己的病態,攪怪有理,造反無罪,大家似乎愈墮落愈幸災樂禍。」(〈少年憂國〉,頁306)但誠如黎湘萍於〈隱地的時間〉一文所說,「他的情感,有困惑,有憂患,而更多的是生活的歡喜和愛戀」,(頁21)他對世界永不灰心,堅信「人畢竟是有靈性的動物,總有靈光一閃的時候」,(〈靈與魂的拔河〉,頁248)認為「只要發揮吃苦精神,熱情誠懇的待人,我們一定會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有路可走,不快樂就會暫時和我們告別。快樂,正是對付不快樂的唯一法門。」(〈快樂
不快樂〉,頁312)足見隱地終究還是不失其積極的人生觀。

告別中年,出版事業的高峰期已過,作者依然堅持出版理想,只是年紀漸增,難免感到歲月帶來雙重的身心壓力,不免感嘆道:「時間對六十歲以後的人來說,逐漸形成壓力,彷彿向你討回二十歲前給你的青春,每天老一點,這是時間收拾我們的方法……」(〈日記七則〉,頁303)還說:「有一天,我們會只剩下一口氣……斷氣之後,人還會有一次最大的移動
──還有什麼比從陽間移到陰間更大的移動?」(〈移動〉,頁329)怎不令人心驚!但隱地終能以豁達的態度,坦然以對,說:「我們願向歲月致敬,謝謝歲月,讓我們成長,也謝謝歲月,讓我們凋零,成長和凋零都是歷史,也讓我們向歷史致敬!」(〈日記七則〉,頁295)又云「人一豁達,快樂就跟著來了」,(〈快樂不快樂〉,頁310)這未嘗不是其積極人生觀的轉化。

總之,面臨老境,隱地依然認真地生活,喝咖啡、看電影、聽音樂、讀書、寫作、品嚐美食、欣賞藝術……等等,享受著活到老的快樂,這樣的人生觀又正好體現在他源源不絕的新作之中。

(三)平順明白、清新自然

張春榮《現代散文廣角鏡》指出,隱地的散文觀念由《快樂的讀書人》(一九七五年)、《歐遊隨筆》(一九七六年)至《兩岸》(一九八四年)始告確立,亦即認為「散文,最要緊的是平順,把話說得明白」、「散文像小溪,潺潺而流」(見《兩岸
生活像篇散文》),是以其散文一貫的平順明白、清新自然,讓人讀來如春風拂面。而隱地之喜用「排比」、「映襯」、「頂真」和「回文」等修辭技巧,堪稱其散文寫作的一大特色。

隱地的散文和詩都喜用類疊排比技巧,同樣的字、詞、句,接二連三地重複使用,短語或句子整齊並列起來,有綿密詳實、面面俱到及曲盡其義的效果,還容易表現出燦爛熠耀的氣象。尤其格言式的文章,常以排比的方式表現,令人印象深刻。《草的天堂》全書之中,排比的例子最多,諸如「盧什內是草的天堂,樹的天堂,也是鳥的天堂,一切動物的天堂,自然也是人的天堂」(〈草的天堂〉,頁89)、「然後一切從頭來起。讓春天重新嫵媚,讓河水重新碧綠,讓人們的心靈潔淨如嬰兒吧」(〈字母狂想曲〉,頁157-158)、「偶爾,我喜歡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坐咖啡館,一個人看電影」(〈午餐時間〉,頁173)、「閱讀讓我們看到別人,閱讀讓我們產生信心,閱讀也讓我們懂得謙卑」(〈日記七則〉,頁299),再如「水,細細流來,細細流走。水,洶湧而來,洶湧而去。水,滋潤我們,沁入心脾。水,時而波光粼粼,時而洪濤巨流」(〈濃淡
明暗〉,頁320)……等等,幾乎篇篇都有,俯拾皆是。值得隱地留意的是,行文一再大量出現排比形式,固為其散文寫作特色,但仍應注意是否流於套式而少了創意。

映襯是用兩種相反的事物擺在一起,作對照的形容,隱地運用映襯修辭時,每與排比結合,如「活得有趣,老年人會變得年輕;活得無趣,年輕人會變得年老」(〈心的掙扎〉,頁137)、「年輕人喜歡老朋友,年老的人喜歡新朋友」(〈朋友〉,頁166),或者「年輕的時候,我們控制時間,運用時間,年老的時候,時間控制我們,我們只能隨波逐流」(〈時間陪我坐著〉,頁325)都產生很突出的對比效果。

至於上下字句相同,上遞下接、蟬聯而下的「頂真」也不少,如「我們在山中。山中不知何時搬來了人家」(〈我們在山中〉,頁56)、「於是人類發明了輪子。輪子是腳的延伸」(〈車與人〉,頁127)、「媒體不寂寞,寂寞的是群眾」(〈蟲及其他〉,頁226)、「它只是有點妒嫉,妒嫉我的快樂」(〈時間陪我坐著〉,頁324),讀來感覺自然而不勉強。

另外,上下句子詞彙雷同而詞序的排列相反,造成回環往覆效果的回文形式,充滿文學趣味,此一修辭形式較常出現於詩詞之中,不過隱地也一再運用於其散文作品,如「東方人看西方人,西方人看東方人,男人看女人,女人看孩子,孩子看動物,動物也在看人」(〈草的天堂〉,頁90)、「開車的人其實就是走路的人。走路的人,也遲早會變成開車的人」(〈車與人〉,頁132)、「你想購買稍有個性廠牌的物品,家家沒有;家家有的,你又不想購買」(〈窄門談書〉,頁210)、「有些老人過得很少年,有些少年過得很老人」(〈日記七則〉,頁300)等等,莫不令人咀嚼回味。就現代散文寫作而言,像隱地之屢屢運用回文技巧,的確是相當少見、難得的。

(四)擁有自己的文體

綜觀之,隱地於不同的人生階段,在散文的內容和形式上都能有不同的寫作表現,他可以說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文體,具有與別人不同的品質與氣味。

不過,一般來說,散文的題材內容以作家的生活體驗及生命歷程為主,然而個人的閱歷畢竟有限,故其題材難免有窮盡之時;而且散文若以「自我」為中心,其書寫形式常會流於套板模式,在同樣的文體內一再地重複同樣的內容,更將逐漸僵化而不自知,這是散文寫作應予避免的缺點,當然也同樣值得因出版越來越不好做而只好埋首寫作的隱地自我警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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