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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86520_m.jpg ﹝ 小漁港 ﹞

(一)別離

這離島的夏日海邊,天色漸漸暗了,四周不見遊人影蹤。

明耀和雪華擁著共同的傷感與不安,兩人如同雕像,守著緘默,倚靠涼亭邊緣的欄杆,眺望遠天紅豔如幻的霞彩,無意離開。

「都怪我無能,家裏又沒錢沒勢,讓人瞧不起,否則妳家也不少阻止我們在一起,硬要把妳送去台北。」明耀忍抑內心撕裂般的痛楚,恨恨地捶打堅硬如石的水泥欄杆;天空彷彿要燃燒,紅得教人驚心。

「別這樣自暴自棄,我相信你將來一定會成功。」雪華拉住明耀的手,阻止他傷害自己。

「一去台北,我們之間就結束了。」明耀甩開雪華的手,嘔氣地把手肘靠在欄杆上。

即使明耀背對夕陽,雪華依然看得清楚他一臉的黯淡。

「不會的。要相信,我對你的情意永遠不變。」

「天知道!」明耀洩氣地仰首,像在等候無言的天空回答。

雪華不被諒解,急得跺腳,她忽然上前抱住明耀,踮起腳尖,吻他。明耀卻動也不動,緊閉著兩片嘴唇,冷冰冰的。雪華接著拉起明耀的手掌,放到她溫熱的胸前。明耀一臉錯愕,顯然被她這突兀的舉止所驚嚇,觸電似的,連忙縮回雙手。

「做什麼?」明耀張大眼睛,一如她是什麼怪人。

「你不相信我,對嗎?為了表明我的內心……

雪華雙眼流露特殊的熱情,上前緊抱住明耀。這一次明耀不再迴避,用力地把她摟在懷裏,低呼著她的名字,雙手捧起她的臉,先是輕吻,隨即猛烈地吻她。除卻激情,彷彿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海風因天色逐漸黑暗而變大了,呼呼地灌滿雙耳,慾望變得赤裸裸的一無遮蔽。雪華臉熱起來,喘著氣,不顧羞赧地、坦白地喃喃要求明耀:

「給我……給我……

聲音被海風切割得斷斷續續,聽不清楚。

明耀心裏頭那面鼓,撲通撲通,忽近忽遠地響,震得他方寸大亂,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突然推開她,兩手抓著白色的水泥欄杆,緊咬下唇,凝望岩岸下濺飛如雪的碎浪。

雪華滿腔的熱情化成了寒意,像受到奇恥大辱,心直往下沉,委屈得掉下淚水。

「我相信妳愛我,但我要等到結婚那天再得到完整的妳。妳懂嗎?」

明耀眼光流露著堅定的神色,扳正她,掏出手帕,幫她拭去淚水。

「不必打電話,記得寫信給我。」明耀伸手梳理她被海風吹亂的髮絲。

「我會的。」雪華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右頰廝磨,說:「答應我一件事。」

「儘管說。」

「不要來港口送我。我會哭。」

「傻ㄚ頭。」

明耀說著用手指輕敲雪華的鼻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天空真正暗下來,出海捕魚的船隻燈火在水面上亮起來了,像一隻隻水靈的眼睛,美得令人不敢眨眼;又像一顆顆垂落的星子,伸手就可觸及。

原先飄著盪著,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實下來。他們緊偎在一起,不讓彼此辜負這短暫、珍貴的時光。雖然別離是刻骨的痛楚,但他們相信,別離也是另一次再見的開始。

(二)再見

天空沉鬱陰霾,冬日的東北季風狂野放肆,極目望去,不見漁船影蹤,這夏季遊人如織的風景區,此刻已杳無人跡,只有呼呼的海風在耳邊低吼,以及海浪拍擊岸岩所發出的深沉聲響。

明耀和雪華分別肩靠涼亭的圓柱,靜靜地遙望變化莫測的大海,刺骨的寒風與持久的冷漠令他們都豎起了外套的衣領。

「為什麼不寫信?也不接電話?」

明耀的聲音被風吹走了,雪華聽不清楚,皺著眉頭,默默回答他質問的眼神。

「信上明明一再提醒妳,回來過年之前先通知一聲,可是妳人都回家了,我才從別人口中得知,好像我是不相干的人似的。」明耀激動得提高音量。

雪華說不出為什麼,自從明耀懷疑她的感情之後,她直覺和明耀一下子疏離了,再也提不起勁寫信,連收到明耀濃情蜜意的情書也不像往昔那樣欣悅、珍惜。此次返鄉之前,一度想通知明耀,但想到他電話中極端不信任的追問,終究令她厭煩地打消了主意。

「妳變了。」

「我變了?」雪華隨口反問自己,繼而火氣也上來了,說:「你才變了!你以前不會這樣疑神疑鬼呀!」

「在台北有了男朋友,對不對?」

「又來了!」雪華重重吁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攤開手臂,說:「要我怎麼回答你?」

「妳承認。」明耀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扳正她,盯著她不放的雙眼充滿怒意。

「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何必遮遮掩掩!」他大吼著,像頭受傷的野獸。

她和小林以及其他同事,只是偶爾看場電影聚個餐罷了,根本沒怎樣,明耀卻聽信台北同鄉的片面之詞,以為她另外交了男朋友,一有機會就窮追直問,每一字每一句都具攻擊性,像毒蛇般一再咬噬著她,令她反感,益發認定他心胸狹窄,不可理喻。雪華覺得,和明耀在一起,不但不再快樂,甚至無法忍受。這些日子以來,真是既黑暗又呆滯,沒有一點鮮艷燦爛的色彩。她很後悔今天跟明耀出來。她轉身走開,不想和明耀繼續談話。

明耀急忙拉住雪華,說:「實在耽心失去妳,原諒我無理取鬧,留下來吧!讓我們回到從前那樣,好嗎?」

在雪華看來,明耀請求的、可憐的眼神是那般卑微可恥,她禁不住鄙視他。

「已經沒心情了。」雪華一心一意要離開。

明耀眼中湧起一種急切的企盼,忽然使出全力,把雪華拉進懷裏,兩手像繩索一樣,緊緊綑綁雪華。她簡直無法動彈,用力掙脫不得,像碰到鬼似的,歇斯底里地喊叫:

「放開我!你放開我!」

「讓我真正擁有妳。」

雪華驚駭地望著明耀整個變了樣的眼睛,感覺他非常陌生,如同第一次碰面的路人。

明耀莽撞地把嘴堵上來了。

「不要!不要!」

雪華推不開他,感覺他鐵刷一樣的鬍髭在唇邊猛勁擦磨,全身不禁毛骨悚然。她和明耀曾有無數次接吻的經驗,不論輕柔或者激情,那都是兩情相悅,美妙浪漫,令人回味無窮。可是,這一次他卻如此粗魯狂野,雪華只感到齷齪嘔心。明耀的舌強而有力地挑開她不肯就範的牙關,發出陣陣沉重的鼻息。她的脖項僵硬如石膏,嘴部因過度緊張而痠痛,同時她發覺胸口受到空前的壓迫,幾乎要窒息了。她的嘴部忽然痙攣不止,牙齒狠咬明耀的舌。明耀痛得大叫,猛然推開她,右手緊緊摀住嘴,瞪視她,兩眼像要噴出火星來。雪華這時立即轉身跑開。

怕明耀追上來,雪華沿著鋪設在礁岩下的水泥步道,沒命地狂奔,狂奔……

隔了一陣,雪華實在喘不過氣了,才扶著白色水泥欄杆,緊張地回頭,所幸明耀沒追上來。她鬆了一口氣,靠著步道邊的水泥護欄,外套內彷彿有一把火在燃燒,熱哄哄的。

空氣冷冽,整個海岸風景區靜寂、冷清、曠闊。

出了風景區,沒有車班,雪華只好沿路走下去。

沒多久,背後傳來熟悉的機車引擎聲,她直覺地蹲下,抓起路邊拳頭大的石頭,心想,如果明耀膽敢非禮,就用這石頭砸他!雪華彷彿看見明耀的額頭鮮血如注,流得滿手滿臉,她不禁血脈賁張,微微暈眩地手扶路旁的油加利;在這寒涼的冬日,樹底下竟開著不知名的黃色草花,放肆、恣意地蔓爬。

「對不起啦!」明耀騎著機車停靠她身邊。

雪華不理他,手掌緊握石頭,向前行。

「我送妳回家。」

雪華陡然縮肩,避開他尋求和解的手臂。

「真要這樣一個人走回去。」

「不用你管!」

「教我怎麼放心?」

雪華繼續往前走,感覺手心沁汗,同時也因把石頭握得死緊而疼痛不已。明耀又跟上來,把機車橫在她面前,阻止她前進:

「我真的不知道剛剛怎麼搞的?相信我,我不會再這樣了。」

明耀臉色蒼白,說話的神情除了誠意,看不出邪念。雪華猶豫了下,不動聲色地把手中的石塊丟入草叢,跨上機車後座,雙手向後抓住車座鐵杆,不像以前那樣向前抱住明耀的腰或者把手藏入他外套的口袋。

天空陰著臉,機車在陣陣的冷風裏呼呼地穿過,兩人距離這麼近,心裏的感覺卻十分遙遠,雪華想著想著臉面一麻,不禁流下淚來,怕被明耀發現,連忙用指頭拭去淚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像以前那樣愛他?或者她根本不可能再去愛他?這愛情到底怎麼回事?

一路沉默。

到了村口,雪華要求停車,不願讓家人或鄰居看見她和明耀。明耀懂她的意思,苦著臉,放她下車。

「你走吧!」雪華說,不似往昔那般難分難捨,心情如同沖沏多次的茶,淡得像水。

明耀欲語還休,但雪華頻頻揮手,他只好悻悻然離開。

站在路口,注視著漸漸遠去的明耀,雪華心裏像被掏空了,說不出的蒼涼。過去的記憶變得淡薄,如天空的雲煙。沒有信任,只有猜忌,兩人如何在一起呢?為什麼愛情的城堡像浪花一樣,轉瞬間就碎散了?她越想越心酸,真想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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