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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783807_m.jpg  ﹝〈波羅的花〉收錄於《真與美》第七集﹞

旅行文學由來已久,其內容不外乎地理節候、歷史文化、風土人情,以及文人的抒情、感懷與議論,精采的遊記除了描寫山水人文風景、所見所聞,作者豐贍的情思或獨到的見解,更寓於深刻的描寫之中,值得細細品味。

寫景之美,是遊記最常見的內容,如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形容鄱陽湖之「石鐘山」:「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明代「徐霞客」徐弘祖〈遊黃山日記〉描寫黃山之險峻:「仰見群峰盤結,天都巍然上挺。數里,級愈峻,雪愈深,其陰處凍雪成冰,堅滑不容著趾。余獨前,持杖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鑿一孔,以移後趾。從行者俱循此法得度。」明袁宏道〈晚遊六橋待月記〉彩繪西湖之美:「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陽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再看清姚鼐〈登泰山記〉之寫日出:「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或曰『此東海也』。」以上文字莫不簡潔優美,引人入勝。

唯遊而寫文人之抒情、感懷或議論者,尤富韻味,如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神釋,與萬化冥合。」不只寫景,更刻劃天人合一之境界,令人悠然神往;王安石〈遊褒禪山記〉:「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著重在個人的感慨上,可以說借遊巖洞來抒寫個人做事治學之道;蘇軾〈超然台記〉:「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藉遊記而闡發樂天知命的人生哲學,乃成傳世名作。

隨著時代進步,生活水準提升,以及社會的開放,今之旅遊風氣大興,旅行文學亦日益發達,然寫所見所聞或介紹風景、美食等實用性質者多而饒富文學趣味者寡。比較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賴瑞和搭乘火車壯遊中國之遊記《杜甫的五城》,融會文史,舉凡與文學家生平相關的地點,作者均有高度興趣,如司馬遷的故鄉陜北韓城、李白的故鄉安徽宣城、韓愈貶官的潮州、柳宗元降調的永州、杜甫詩中的襄陽、王維詩中的終南山、范仲淹文中的岳陽樓、陸游詩中的劍門、曹雪芹的西山故居……,乃至沈從文小說場景的湘西,作者不但身歷其境,且心思融入其中,彷彿回到過去,產生奇妙的聯想。而與賴瑞和相對的是,另闢蹊徑的舒國治《門外漢的京都》,不只是描述古都的風土、人文、勝景及美食,尤其可貴之處,在於作者字裡行間一再強調「不宜深究」的旅遊心態,唯其如此,才有寬裕的時間、從容之心情,免於掉入古都千年歷史的泥淖、揹上沉重的負荷,而能享受自由自在、自得其樂的閒情逸趣。

以大河小說《浪淘沙》享譽文壇的東方白深諳,講究文學趣味的遊記,才具有永恆的價值,不被時間所淘汰。所以其遊記莫不賦予濃郁的文學性,以及兼具小說趣味的故事性,創造遊記文學的特色,東方白遊記〈波羅的花〉(刊於《文學臺灣》季刊第五十七至六十期,二
○○六年元月至十月,約八萬八千字,已收錄於東方白文學自傳《真與美》第七集,二○○八年二月初版,臺北:前衛)即是鮮明的例子。

一九八二年,東方白曾赴中歐遊覽,其遊記約四萬五千字,已收錄於文學自傳《真與美》第五冊壯年篇(臺北:前衛,二
○○一年四月初版),二十多年後的二○○五年,《浪淘沙》搬上螢幕,東方白有了筆意外的版稅收入,乃偕妻安排「波羅的海」之遊,前往丹麥、瑞典、芬蘭、俄國、白俄、波蘭及德國。上回的「中歐之遊」,東方白拜訪「莎士比亞之家」、「狄更斯之家」、「華格納之家」、「歌德之家」、「蕭邦之家」……以及「威士敏大寺」之「詩人角隅」的英國著名文學家與音樂家的永眠之地。此次,東方白做足功課,把「波羅的海」之遊的重點放在各國著名文學家與音樂家的尋訪上。東方白表示,因為偉大的文學家與音樂家都是自各國土壤生長綻放的文化之「花」,而這回所遊諸國接連環抱的是共有的「波羅的海」,既然尋「花」不訪「海」,他也就將此遊記命名為「波羅的花」了。

訪丹麥哥本哈根,東方白介紹安徒生童話名篇〈美人魚〉和〈皇帝的新衣〉等,讚美安徒生的作品不僅是「兒童的童話」,更是「成人的童話」,將人生哲理與人情世故充分寓於童話之中,放諸四海而皆準,傳諸萬世而不朽。來到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提到瑞典諾貝爾文學獎女作家西瑪
拉格洛芙最著名的小說《孽兒漫遊記》(或譯《尼爾斯的奇遇》)的創作始末,也敘述小說精采的「本事」,凸顯「愛與關懷」的人道精神。至芬蘭赫爾辛基,敘述二十世紀交響樂界最偉大之人物──希比留斯的生平,及其凝聚愛國情操的名曲「芬蘭頌」。來到波蘭華沙,他在蕭邦的雕像前佇立良久,低思波蘭的悲運,遙想這三十九歲就夭折的鋼琴詩人;東方白喜彈蕭邦鋼琴曲,說彈了他的鋼琴曲,就不想再彈別人的,蕭邦給了東方白太多太多的快樂。後來,到了德國柏林,東方白介紹僅次於歌德的德國大詩人席勒,推崇他一生從事的四種文化活動──詩文、戲劇、哲學與歷史;此外,也順道走訪令他感到「親切」的日本軍醫作家「森鷗外」留德時期的賃居之所,乃是意外的收穫。

整體而言,此次波羅的海之遊,俄國才是重點。訪果戈里的處所時,插敘了「果戈里原著、東方白敬撰」的〈鼻子〉,長達一萬二千字,對於死愛面子及當官成癮者,極盡諷刺之能事,令人捧腹。自由活動日,東方白託旅館代為雇用一位可信又略通英語的俄國司機,駕車帶他去拜訪心儀的俄國作家故居,目標有三:普希金之家、杜斯妥也夫斯基之家、「Alexander Nevsky修道院」的俄國藝術家墓園(包括樂聖柴可夫斯基等)。特別是在莫斯科,東方白又另外花錢包車,親訪素所心儀崇拜的俄國文豪托爾斯泰莊園
──雅莊,乃有此次波羅的海之遊最精采的一段,他自言:「這天是我文學生活最高的巔峰,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日,我終於來到『雅莊』──看到托爾斯泰誕生的地方、摸到他書寫《戰爭與和平》與《安娜卡列尼娜》的桌子、走過他天天散步的幽徑、立在他森林中的墓前、跟他悄悄對話……。」旅遊結束,東方白特將「雅莊之行」寫成約九千字的散文〈托翁與我〉,詳敘此行經過,以及拜謁托翁之墓的心情,無疑是讀者認識托爾斯泰文學的絕佳入門,這同時是華文世界前所未見的創舉。試看〈托翁與我〉的結尾:「這晚──莫斯科九月三日,時值台北九月四日──我十分暢快,因為達成訪托夙願,圓滿生平美夢,碰巧《浪淘沙》電視連續劇方於『民視』演完。半夜澡畢對鏡,驀然發現鬢角新添兩綹白髮,我不以為忤,此乃極其自然之事,只是移步東窗,遙對臺灣,效法托翁,曉話與我:『該方的都方了,該白的就白吧。』」此神來之筆,逸趣橫生,讀之令人莞爾,發出會心一笑。

正因為東方白〈波羅的花〉充滿文學趣味,所以它不只是一般的遊記,讀之不僅了解當地歷史文化,吸收豐富知識,更重要的是彷彿親炙偉大的、世界級文學家和音樂家,聽到許多有趣的故事,聆賞許多美妙的音樂,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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